徐向前离开了夏家。</p>
谁也不知道他是觉得夏燃无路可逃所以有恃无恐,还是真看在老人做的饭的份上,放弃了在灵棚前了结恩怨的打算。</p>
夏燃心平气和地听着郝叔气急败坏的训斥,抽空给郝良才使了个眼色,郝良才的脑子终于好用了一会儿,给夏燃偷偷地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搂着郝叔的胳膊说:“爸,明天再说这个事吧,天都快亮了,您回去再睡会吧!”</p>
“我还睡什么睡?你们这些孩子,仗着自己年轻就可以胡作非为,什么都不在乎。”郝叔转过身抹了一把脸,肩膀沉重地像是抬不起来,郝良才刚想扶他,就被他一巴掌打回去了。</p>
“夏家就你这么一根苗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要让你奶奶走得不安生吗?徐向前是你能惹的吗?”</p>
夏燃本来还觉得哭笑不得,因为郝叔穿着秋衣秋裤骂人的样子实在没有威严可说,但是谁不曾想他竟然红了眼眶,当着儿子和侄子的面,也不怕丢人。</p>
夏燃讪讪地开了口:“叔,这不是我惹事,是事惹我……”</p>
“你住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早看出你不想好了,你,你忘了小刀吗?”</p>
夏燃一听“小刀”两个字,脸色顿时变了。一颗心高高地提到嗓子眼,又重重地砸了回去,周遭的血管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疯狂地扭曲变形,满腔热血一下子被堵在心房里,连同那股无法克制的野兽一样想要撕扯的冲动,在心脏里横冲直撞,快要突破纤弱的心包层,直接爆炸而出。</p>
不,别提这个名字。</p>
夏燃心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就如同被徐向前连续踹了十脚心窝子,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失魂落魄地扶住桌子,半天都直不起腰来。</p>
她一直回避想起小刀的事,连去他坟前看看的想法都不敢有,又跟自己推脱说办丧礼太忙,以后再说吧。可郝叔这一句话猝不及防地撕掉了她自欺欺人的面具,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不敢去,她夏燃不敢面对那个无辜的死于非命的小男孩!</p>
她宁可跟人火并,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山沟里,就当是赔命吧。</p>
郝良才觎见她脸色,赶忙两手一拢,把亲爹提起来往外走。郝叔走到门口还不甘心地大声喊:“夏燃你再想想!”</p>
“老东西!”</p>
郝叔的叫喊戛然而止,扭头一看,就见徐向前和几个人在不远处站着,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红砖路上,就像一条条面容模糊的鬼,讨债鬼。</p>
徐向前说完这句话,就拉过一条板凳坐下,颇有几分入乡随俗的洒脱和坦然。</p>
他就坐在主家招待奔丧人吃饭的桌前,桌上还有没收拾干净的鱼骨、猪骨和其他残羹剩饭,这几个人也不嫌弃,拿筷子扫到地上,相继坐下。</p>
他们齐齐把冷飕飕的目光投向这边,郝良才让他们瞅得遍体生寒,赶忙抱着爹跑了。</p>
其他人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刚刚还鸡飞狗跳的小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就像一出戏剧落了慕,戏台上已经空了,台下只余下满地果壳和碎纸,横七竖八的板凳矮桌,和一个个凉透的茶碗。</p>
夏燃一边解开裹得皱皱巴巴的孝衣,一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灵棚,进入堂屋。</p>
她望着遗照里的奶奶,说:“奶奶,徐向前那孙子回来了,但是他不拜您。”</p>
而后,她直挺挺地跪下了,看着香炉里的香一寸寸燃尽,香灰一截一截地掉下来。看了一会儿,香烛突然爆了个灯花,啪一声,把夏燃惊醒了。她换上新香,又拜了拜,起身走出屋子,重新跪在灵棚里,睁着疲惫发酸的眼睛等待天亮。</p>
人丁凋零人缘不好的坏处就在此处显现出来了。</p>
要是夏燃有姐妹兄弟,今天就不至于孤零零地守在灵棚里,没准她会架着她兄弟姐妹的肩膀,好一通痛哭,再念叨念叨奶奶生前的事。</p>
要是她当年没有做过哪些事,说不定今天会有几个朋友陪她聊聊天,纾解一下丧失至亲的苦闷,而不是讨债的冤家似的冲上门来喊打喊杀。</p>
但是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夏燃自觉没什么好说的。闹成今天这种局面,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没做好。</p>
要是能重来一次的话,夏燃盘算着,她应该在发觉朱兴不是什么好鸟也不好对付时,先把小刀和其他人摘出去,让她这个孤家寡人独自上阵吧,阴谋诡计下三滥的手段,她一个人扛下来就好了。当年大家出来做流氓,大多数人都只是走投无路混口饭吃,没准当几年就金盆洗手,做别的营生去了。她犯得着带着一帮人往前冲,把命都丢了吗?</p>
真傻啊。</p>
夏燃轻笑一声,想起当年自己那个衰样,低腰裤的裤裆都快掉地上了,还觉得自己拽的一万八,五河第一帅。</p>
都他妈让那帮人捧的,把我夸得跟关公再世似的,要不然我自己回家照照镜子还发现不了问题吗?</p>
夏燃又笑了笑,耳朵边好像还能听到那帮臭小子们围在自己身边瞎起哄的声音。</p>
“老大老大,你别听他们的,场子里那些女的也公认你最好看,都想着跟你……”</p>
“噗~”夏燃笑着喷了他一脸烟,打断他的话,又骂道:“去你妈的吧,我他妈又没长**,艹!滚!哪壶不开提哪壶!”</p>
黄静嬉皮笑脸地走了,其他人趁机凑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燃哥最帅!”“燃哥最厉害!那些长了**的这哥那哥也不如燃哥威风,往那里一站,徐向前都吓软啦!”“哈哈哈!”</p>
“老大,拿了这东西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发财了?”</p>
夏燃脸上笑容一僵,转过头一看,发现黄静不知什么时候溜到门口的圆桌那去了,绿豆小眼盯着桌子上的白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p>
夏燃刚想骂他,却见桌前还站了一个人。</p>
这人个头才一六五,皮肤白净,细眉细眼,跟个小丫头似的。乌黑的头发也剪得整整齐齐,不跟其他人一样黄毛红毛卷毛。正是小刀。</p>
别看小刀长得像良民,胆子却比谁都大。白粉一拿回来他就蹲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不参与其他人打嗝放臭屁吹牛的日常,现在竟然还伸出一根手指头揩了一点白粉出来,就要往自己嘴边递。</p>
“草!给我放下!”</p>
夏燃跳下桌子,一个箭步冲过去打掉小刀的手,用超市里抢购打折鸡蛋的手速,三两下把东西全收起来塞到自己裤兜里,原本就低的裤腰都要被拉到地上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