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醇放下手机,扶着书架慢慢站起来,踩着满地凌乱的书本和毯子走出卧室,来到客厅。</p>
安德现在不在家,上午劳拉打电话来说公司有急务需要他处理,他就急匆匆地出门了,只来得及嘱咐安醇待在家里休息,要是饿了就给李阿姨打电话。</p>
可是安醇的心已经从半开的窗户飞出去,随风一起飘向那间小小的病房。</p>
“夏燃,你不要不理我。”</p>
安醇站在空空荡荡的客厅,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很小声地嘀咕道:“我会很伤心的。”</p>
他闭上眼睛,使劲攥攥拳头,然后快步走到门口拿起大衣鞋子,又从鞋柜的盒子里数出有零有整的几百块钱,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出了家门。</p>
半个小时后,他站在陌生的医院门口,深吸一口气走进去,循着标志找到住院部的位置,过五关斩六将似的穿过宛若菜市场般拥挤热闹的走廊,来到乔女士告诉他的病房前。</p>
门上有一小块方形玻璃,他小心翼翼地往屋里一看,床位靠门口的乔女士正好看过来,一见到安醇便笑着招招手。</p>
安醇做贼似的慢慢推开门,身体卡在门口,先把屋里的人看了一遍,见没有夏燃,眼圈顿时红了。</p>
他扶着门框,蚊子哼哼似的问:“夏燃呢?”</p>
乔女士见他并不进来,还以为他嫌弃这里不好,便讪讪地抽回了手,道:“你来晚了,夏燃刚刚有事出去了,要很晚才回来。”</p>
安醇定定地看了乔女士半晌,眼神一点点变暗,失望之情无以言表,周身散发着幽幽的哀怨,失魂似的继续保持半边身子在里另一边在外的姿势。</p>
乔女士见他神情萧瑟,叹息一声,慈爱地邀请:“吃饭了吗?要不来乔奶奶这里坐会儿?”</p>
安醇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抿着嘴点点头,腿往屋里迈了一步,可算是纡尊降贵地走进来了。</p>
不过他并没有往前再走,而是手背在身后,贴墙而立,从心理到身体都十分拘谨。</p>
他慢慢地把腰直起来,后背实实在在地靠在墙上,忽然啪一声,肩胛骨蹭到了墙上的一排开关,天花板上的灯一下子全开了,阴天昏暗的病房顿时明亮起来。</p>
没睡着的人全都扭头看他,一见来了个陌生人,眼睛齐齐睁大了几毫米。</p>
再看这人长得又高又瘦,如同一根立在墙边的细长麻杆,衣着和长相倒是不错,看起来挺年轻的,就是太腼腆了,被那么多人一看,竟然吓得开始抠墙皮了。</p>
幸亏医院的墙皮比较厚。</p>
乔女士赶忙再次伸手招呼他:“别抠了,过来过来,别怕。”</p>
安醇这会儿只觉得天都塌了,乔女士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不太真切。</p>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定出了意外,要不然夏燃不会明知道他要来却不见他。</p>
为什么呢?她讨厌我了吗?不,她没有啊。</p>
安醇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低着头看向地面,呼吸急促,心跳加剧,几秒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顺着墙壁滑倒在地面上,手脚软得像是没骨头似的,半天都爬不起来。</p>
“怎么回事?”</p>
乔女士刚要下床去扶,一个病人家属已经抢先走到安醇身边,把他扶起来,又放了把椅子在病床前,让安醇先坐下。</p>
安醇像个木偶木然地接受了这个安排,看着矮身询问他的女人,摇摇头道:“谢谢,我没有不舒服。”</p>
他扭头看向一脸担忧的乔女士,问:“她去哪里了?我真得想找她,想见她。”</p>
乔女士为难地抿抿嘴,嘴唇附近的皱纹像是包子褶似的一层层卷起,末了,她想起夏燃的嘱托,赶忙抖擞精神,拍拍安醇的胳膊说:“别伤心了,等她办完事我告诉她一声,让她有空去找你。”</p>
安醇不为所动地望着她,眼神越发空洞。</p>
他的眼珠原本就呈现晶润的黑色,在如羽扇般铺展的黑亮眼睫毛衬托下,就像是一口被黑色密草遮掩的深井,看上去神秘非常,可若是望进井里,就会发现其中藏着的心灰意冷简直令人心悸。</p>
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她不会找我了,她在躲我。”</p>
乔女士眼皮一跳,立刻反驳道:“没有,她真有事。要不你多等一会儿,跟乔奶奶聊聊天,说说话。我这里有糖,你喜欢糖是不是?”</p>
乔女士装模作样地从枕头底下翻出夏燃早就准备好的紫皮糖,按照夏燃的指示往安醇手里塞。</p>
夏燃说了,安醇最喜欢吃这种糖,没准吃了就会开心一点。</p>
安醇迟钝地看着手心里的糖,见到熟悉的紫色包装纸,认出这是什么糖以后,脑子里轰隆隆作响。</p>
与此同时,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光亮,接着雷声炸响,就如同在楼顶爆炸似的震耳欲聋。</p>
安醇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根本坐不住,眼前阵阵发黑。</p>
夏燃知道他要来,夏燃躲开了,夏燃在躲着他,夏燃只给他留了糖,夏燃,夏燃,夏燃……</p>
安醇站起来,像是要推开什么似的,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忘了道别,转身就往外走。</p>
他不知道走了多远,耳边传来喧嚣声,可是他一个字都听不清,有人撞了他一下,然后跑开了,接着更多的人撞了他,他只好摸索着扶墙继续往前走。</p>
忽然,他的胳膊被人攥住了,乔女士拼了老命,迈着五寸金莲,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他。</p>
“安醇,你怎么样了?”</p>
乔女士捂着胸口问道,她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额头上跑出一层薄汗。</p>
她比安醇矮两头,要努力地仰头才能看到他,可是安醇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还想继续往前走。</p>
“别别,安醇,奶奶告诉你,夏燃她,她不是有事。”</p>
安醇如梦方醒似的打了个颤,低头看着面前这个佝偻而瘦小的老人,半晌才认出来这是夏燃的奶奶。</p>
“她在躲我是吗?”</p>
乔女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抓起安醇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想要把温度传递给他。</p>
可惜她不像夏燃,她的手温凉又无力,似乎并不能温暖安醇此刻受伤的心灵。</p>
“孩子,乔奶奶站在你这边,但是夏燃她,脾气比较硬,你对她有点耐心。别灰心,回去等消息吧,奶奶再劝劝她。”</p>
安醇愣了愣,面无表情地问:“她不喜欢我了,所以躲我对吗?”</p>
乔女士愁得脸色的皱纹又多了两道,心说又来一个认死理的臭孩子。</p>
她反复摩挲安醇的手背,絮絮叨叨道:“没关系,她就是暂时想不开。你要不跟奶奶再待会,你脸色不好看啊,是不是没吃饭,奶奶那里有吃的,跟奶奶走吧,走。”</p>
可是安醇意外地脱开了她的手,摇摇头道:“我知道了。”转身继续往前走。</p>
虽然安醇身体瘦弱,可毕竟手长脚长,乔女士像是追公交似的一边摆手一边喊,追了他五六步,又喊了几声安醇,安醇已经像朵云似的轻飘飘地飘到电梯门口,正好电梯来了,他就上了电梯,乔女士就是长了八条腿也追不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