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睛,视线顺着自己的手臂攀援而上,最后落到安德脸上,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弟弟有点不对劲哦。”</p>
安德愣住了。</p>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安醒过来一会儿。</p>
夏燃抓紧时间给他塞了几口饭,吃完饭后安上了一次厕所,跟夏燃你来我往地嘲讽了几句,之后因为精力不济只好战略性撤退,慢悠悠地回到安德卧室往床上一躺,再次睡着。</p>
就像他们约定的那样,第二天从安德床上醒来的人变成了安醇。</p>
安醇歪着头一看,发现安德就睡在自己身边,他现在在安德的卧室,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p>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胡清波要来跟他交流海子诗集,他静悄悄地走下床出了卧室,见客厅干干净净,书房里整整齐齐,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一看,里面不仅不乱,反而井井有条,连常年堆积如山的书都被移到墙角,摞成高高的一排。</p>
安醇有些诧异,重新走回书房找到电子日历一看,原来已经过去一天了,可不知为何家里竟然没有因为安而变得糟糕。</p>
他坐在沙发上,揉着眼睛思考今天要做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抬眼一看,就见夏燃把门打开走了进来。</p>
夏燃一边脱鞋一边往客厅看,猛然见到沙发上坐了个人,身子往后一撤,惊讶道:“你怎么醒这么早?你是安吗?”</p>
安醇困倦的眼睛因为她的出现一点点亮了起来,他冲她微微一笑,看起来有些腼腆,好像自己做了让人不好意思的事似的,摸着后脑勺说:“我是安醇。”</p>
“卧槽!他还真把你换回来了!这小兔崽子还算有点义气。”</p>
夏燃两三下把鞋蹬掉,几步跨过客厅,走到沙发前,在安醇身边蹲下了。</p>
她仰着头笑嘻嘻地看着安醇带笑的脸,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就像是路上捡了一百块钱。</p>
她咳了两声清嗓子,学着安醇的语气问道:“安醇今天好不好啊?”</p>
安醇笑了,他低下头揉了揉眼睛,眼皮皱得像是乔女士纳的千层底,不急不缓地说:“安醇今天很好。你奶奶好吗?”</p>
夏燃一屁股坐到地上,掰着手指头说:“我奶奶好,郝良才也好,徐珊珊也好。你还真是,认识的人都要问候一遍吗?”</p>
安醇视线垂落,盯着她的亮晶晶的眼睛问:“你好吗?”</p>
夏燃笑开了花,心道老子好得不得了,还是你在比较舒服啊,安那小王八蛋可真够糟心的。</p>
她拍拍安醇的膝盖,目光清亮地望着他,一字一字说:“我很好,你要是早点把病治好,我就更好了。”</p>
安醇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庄严宣誓道:“我会加油把病治好的。”</p>
夏燃嘿嘿一笑,鼓励地摸摸他的脑袋,但实际上心里打起了鼓。</p>
她昨天晚上回去看了看治疗计划,知道明天将要进行的是想象暴露法。</p>
那些专业名词她没有全看懂,但是大概知道这种疗法需要把创伤经历想象一遍,让自己身临其境地回到当时创伤发生的时候,大声讲出那件事怎么发生的,他当时的感受怎么样。</p>
这过程需要患者全情全心投入,医生参与的程度相应地弱化了,只负责引导。</p>
也就是说,上一次实地暴露是让他明白那些地方对于他不再有危害性,这一次却要让他在想象中回到最让他痛苦的时刻以及事情发生的地方,重新面对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p>
夏燃有些烦躁仰头叹了一口气,她跟安德一样,不太相信安醇会受得了这个。</p>
没想到,夏燃一语成谶。</p>
第二天进行家庭作业回顾和想象暴露原理介绍的时候,安醇的情绪还是好好的,看不出一点紧张和害怕的样子。但谁知想象暴露进行了快二十分钟时,他忽然控制不住地打颤,身子缩成一团,呼吸稍显急促。</p>
黄医生立刻慌张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声地劝慰他,不用急,慢慢来,逐步接触创伤记忆会让他好过一点。</p>
安醇咬着牙,竭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发作出来。他闭着眼睛继续想象,嘴唇颤抖着诉说逃亡时发生的事情。</p>
高朋来察觉到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回去之后他就再次对安醇动了杀心,他掐住安醇的脖子,那么用力,安醇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后来他松开手,还弄来了吃的,是一堆半生的红肉,肉里似乎带着血丝,肌肉的纹理清晰可见。</p>
高朋来说让安醇把肉吃掉,没有更好的饭,他不敢去人太多的地方了。</p>
安醇拒绝了。</p>
后来,后来……</p>
安醇胃部忽然痉挛了一下,像是有人朝着他的肚子捣了一拳,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他忽然想起高朋来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你还挺能屈能伸,小安醇。”</p>
能屈能伸……</p>
安醇面色泛白,清瘦的脸颊上全是冷汗。</p>
他在心里把这个词念叨了几遍,眼睛缓缓睁开了。</p>
他捂住不知真疼还是假疼的胃,感觉里面像是放了一架绞肉机,血肉在胃中翻涌,丝丝缕缕的血线和粘膜组织的碎片用慢动作划过他的眼前,他忽然想起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盘肉已经只剩下一半了。</p>
“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呢?”</p>
因为瘦得太快,他的脸上只能看到嶙峋的瘦骨和大大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睁得极大,好像透过虚空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p>
一滴冷汗从额头淌下来,流经眉峰,汇聚到眼睫毛根部,他颤抖着眨了眨眼睛,汗水便从睫毛梢上滑落,像是哭了似的。</p>
可是他又没有哭,按照黄医生的计划,他讲述这一段的时候反应不会太大,真正的重头戏应该在高朋来家里以及最后他差点被活埋的野林子。</p>
“啊!”安醇毫无预兆地大叫一声,抱住了肚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