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正听的入神,安德却半晌没再说话,她刚想碰碰他的胳膊,却见他像是被高压线电了一下似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又想去摸烟,却摸了个空。</p>
二人面前的地上躺着十几个烟蒂,被小风一吹,打着滚嘲笑着两个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吹凉风的人类。</p>
往事下不下酒不好说,肯定下烟就对了。</p>
夏燃心里感慨一句,适时地扔出一个话茬:“他妈现在在哪里呢?你就不想揍她?”</p>
安德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声音无比干涩地说:“她早就离开中国了,在安醇最需要她的时候。”</p>
他顿了顿,鼓起好大的勇气,才让自己继续说道:“在安醇身上发生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我,”他揉了揉脸,“安醇或许不愿意……”</p>
“行了,我知道,不说就不说了呗,我又不是非得知道。”她洒脱地靠在椅背上,在心里接了一句:“我他妈已经知道得够多了,灭口十次都不够。”</p>
安德却摇摇头,表情很纠结地重新顺理思路,组织语言。</p>
“你还是得知道。安醇为什么会问会有人陪他一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或许还因为父母的离开耿耿于怀。”</p>
“那件事发生后,连我也没法哄住他,只好寄希望于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在他们的关怀中走出来,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连这点温情都不给他。”</p>
安醇躺在病床上,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站在门口的父母,他的心里一度燃起了希望。</p>
他忍着疼痛,想要坐起来看看他们。</p>
只是希望很短,他们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就开始争吵,相互指责,互揭老底,他的母亲把所有肮脏丑恶的话都倒在他父亲身上,还学着中国的古谚语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说他是个不正常的,他的儿子以后肯定也不正常。</p>
然后达茜狠狠地瞪了安醇一眼。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此刻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恶毒,这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母亲脸上的表情。</p>
她看到安醇虽然年纪尚小,但身上柔弱清纯的气质已经渐渐显露,又想到他刚刚遭遇的一切,露出了鄙夷的神情。</p>
那一刻,她仿佛透过那块长长的玻璃,看到了儿子未来不正常的生活,看到了安致远带给她痛苦和绝望的东西,最后通过可恶的血脉相承,流到了儿子身上。</p>
她对这个国家,对这里的人们,再也没有好留恋的,连东西都没收拾,只身离开,从此音讯全无。</p>
安醇将母亲的眼神和表情全都看在眼里。虽然他还没搞清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却能明明白白地读懂母亲的情绪。</p>
他彻彻底底地明白,他被母亲深深地厌恶着。</p>
安醇眼中泪光闪闪,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句什么,在安德还在费力地拉住想要离开的父亲时,他毫无征兆地爆发了。</p>
他捂着脑袋,剧烈地摇晃着身体,往床头和墙上撞去。他疯狂大叫,声音如同在指甲刮过毛玻璃,如同夜枭在漆黑的天空中啼哭,凄厉而惨绝。</p>
针头和绷带一齐崩开,他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将椅子都撞翻了。</p>
安德听到病房里那不似人能发出的惨叫,立刻顾不得挽留父亲,冲进了病房。他一看到在地上打滚颤抖尖叫的人,一时之间有想屠戮的冲动。</p>
他抱起安醇,拼命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可都是徒劳。</p>
他这个哥哥不是万能的。</p>
有些事有些人永远替代不了,错过了就是一生之苦。</p>
安德久久没有再开口,他望着对面金叶落尽的银杏树,不知道在想什么。</p>
夏燃的心情也很沉重。</p>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听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故事,只是没想到,这故事不仅跟“美好”一点边都沾不上,用“惨”形容都得加一连串的“非常”“尤其”“特别”“很”。</p>
最后还是安德先从往事中拔出脚来,淡淡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要不是我父亲打下的基业,就凭我自己,根本谈不上什么成就。”</p>
夏燃发自肺腑地恭维了一句:“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挺好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