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霄的回答在游松心里山呼海啸,掀起惊涛骇浪,然而银霄自己却始终是漠然的平静,眼睛里有毅然的光,是千锤百炼之后才有的微光。
游松平复下心情,低声道“你不该在张家用长枪。”
张家人很熟悉瘟猴的长枪,银霄无异于自暴身份。
银霄咀嚼着一颗他捏坏的杨梅,认为这个话自己可以不用接。
当时的情形,哪怕再来一次,他也会这么做。
游松也尝了尝杨梅,酸中带甜,确实很好,大娘子一定喜欢“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不要让人盯上。”
走到门口,他说了一句刀似的话“也不要让人惊扰大娘子一家。”
银霄点头,等游松离开,清点好银票,将蜜煎勾在左手小指上,其他三包杨梅分开来勾住,再用右手抱住破了洞的那一包,健步如飞往茶坊走。
未到茶坊之际,他看到了张旭樘。
张旭樘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乌骓马,穿一身红色锦袍,上面金线织着雄鹰,昂首展翅,再加上面皮细白,明眸皓齿,单眼皮长长的扫出去,是趾高气昂的傲慢和矜贵,路边行人一眼望去,只觉得他富贵非常,繁华耀目。
他身边簇拥着李冉等衙内,都是鲜衣怒马。
又有十来个闲汉和三两个恶少,背着弹弓、锤丸、气球、牙牌,后面浩浩荡荡跟着随从和护卫,赶着一辆载满茶酒果品的马车,出城游玩。
衙内们已经吃过早饭,饮了三两杯酒,都带着一二分酒意,在曹门大街上肆意纵马。
曹门大街不似御街宽敞,两侧都是店铺和摊贩,马儿嘶叫,摊贩们纷纷躲避,卖杨梅的和卖炊饼的小贩躲避不及,连箩筐都让马蹄踏了个稀烂,还有个老儿撞了个皮开肉绽,当场昏死。
两个小贩放声痛哭,老者身边聚了许多人,都不敢言语,最后还是元少培带着两个随从和一箱子账薄路过,把老者送去了医馆。
银霄一直立在原地没动,哄闹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身影,让他像个影子似的盯着街对面的另外一道人影。
街对面站着的是铜鹤。
铜鹤戴着顶深檐遮尘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目光从帽檐下望外扫,在人群中一一划过。
毋庸置疑,他在搜寻银霄。
银霄只看了他一眼,便像游鱼一样,钻入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发现铜鹤之后,银霄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像是在炎炎夏日里掉进了油锅,连怀里的杨梅滚落了两粒都没发现,只是走的飞快,手脚僵硬成了傀儡人,灵魂虚浮着,在惶惶的日头下打着寒战。
头也不回地回到茶坊,他将手中大包小包交给刘琴,刘琴小心翼翼接在手里,从芭蕉叶的破口处往里看了一眼,笑道“这杨梅熟的好,我先用井水泡一泡,大娘子在阁子里喝茶,你去吧。”
银霄僵硬地点头,虽然面无表情,但是脸色却很骇人,刘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躲避,银霄已经转身往阁子里去了。
在茶坊里,银霄没有再露出异样。
惶恐随着时间而逝去,他一言不发地陪伴着宋绘月,晚上回到家里,他和宋绘月同桌吃饭,吃完饭,宋绘月在院子里编篾篓,他也不去磨砺拳脚,端着凳子坐到倒座房廊下,将自己藏在阴影中一瞬不瞬地看。
宋绘月长高了一些,脸上的肉也跟着瘦了下去,显出了高挺的鼻梁和圆钝的下巴,眼睛也越发的大,院子里挂着一盏灯笼,火光如同一层薄纱,轻柔地泻了她满身。
纸缠香点在一旁,散发出幽幽的艾草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