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海平面远端迟迟不见旭日拨云破晓。
碧沙滩上传来的异动,却如丢入静湖中的巨石,激起千层惊涛骇浪。
大半个平海郡自香甜梦乡中被搅醒,不复安宁。
各处山林草野间,鸟惊兽骇,慌不择路地瞎飞乱窜。
惊扰它们的,却非相隔甚远的地底震荡,而是三五成群或在大道上快马加鞭,或在它们栖身之地施展轻功掠身而过的人类。
不计其数的江湖人往平海郡东面汇去。
亦有数百身着红衣者如泼水般往内陆铺展渗入。
无人在明面上僭越朝廷禁令,却也没人傻傻地固守成规。
去看热闹或是去探明情况的江湖人鲜有形单影只,即便凑足同帮五人为伍,仍会联合起其他帮派队伍,暗相照应。
红衣教更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善类。
朝廷颁布《限武令》时,明面上将戊、辛、壬、癸四堂合为一,以平海湾巨船为据点,以“平海红衣坛”为名上报。
实际上,壬堂藏于其他隐秘处炼铁锻兵,辛堂有名无实,戊堂仅有数十人在船,单是一艘大船上的癸堂人员便有近千之数。
只是这些阳奉阴违之举并非特例,朝廷无力亦无心纠察到底。
所谓《限武令》自然无法限制得了红衣教这样的庞然大物在暗中开枝散叶。
秘洞失陷后,巨船上的红衣教主事堂主没有因此乱了阵脚。
留半数之人在船据守谨防调虎离山。
另五百人分散为百组,五人一组,各组相离不逾百丈,展开地毯式搜杀。
神鬼志怪话本中有“百鬼夜行”一说,而今红衣教这番阵仗是否可称为“红河漫海”?
江湖说到底还是靠刀剑讲理的地方。
来去之间所形成的浪潮势不可阻,纵然各方竭力保持理智,依旧避免不了摩擦冲突激增。
随着某处刀剑激碰声响起,终究是引燃了各方胸中压抑的怒火,厮杀打斗一触即发!
对于久居平海郡难得清宁的人们来说,他们的生活好像才重新回到正轨。
因为,他们所熟悉的平海郡,所熟悉的江湖,又回来了。
一如君迟所料,肆儿七人从荔山半山亭离去后不久便有听雨阁成员前来接应。
且为之备好了干净衣裳,只用不到半盏茶功夫帮着收拾完七人妆容,再不见半分狼狈模样,自也不易被看出破绽。
此后,七人分散成四组,由阁中对应人员分批接走。
接应人员均已充分养精蓄锐,为的就是更好地保证七人安全抽身。
唯一难处仅在于如何不声不响地逆着涌向东面的人们退走。
作为七人中潜藏隐匿的佼佼者,冬晴和姜逸尘被安排在最靠后的顺位。
前来接应二人的两队人马距离碧沙滩最远,亦将最晚和二人碰头。
姜逸尘与冬晴在离荔山有十里地远的东悦客栈分道扬镳。
前日,冬晴与惜及另三人在此下榻。
趁着大清早的嘈杂不堪,冬晴成功溜回“昨夜所睡”的屋中。
扮作睡眼惺忪地模样打开房门,敲着左右几间客房房门唤醒阁中众人,草草跟客栈老板娘要了点上路时能随手拿着吃的早餐,便匆匆结账赶去凑热闹。
姜逸尘不知道的是,在冬晴和惜等人策马离开客栈后不久,竟好巧不巧地撞上了二十一骑白马银铠的轻骑。
目前这当口,不论在中州何地,敢这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除了朝廷军兵,再无旁人。
这队人马正是来自数月间快教江湖人听得耳朵起茧子的朝廷直属驻军——傲骨嗜血团。
二十一骑轻骑中的“一”则是嗜血团团长战梨花本尊。
二十骑手持银枪腰悬弯刀的嗜血轻骑在团长扬手后,分成两列,勒马静候。
非但是每个人都做到目不斜视,而且连胯下马匹也无一不是令行禁止,没有多跨出一步,没有发出一声多余响动。
单单二十人二十匹马都能让平常人感受到沙场上那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独独千兵团长的战梨花手中无银枪在握,反倒是极为江湖气地腰间佩剑,分明看着比二十骑的任一骑士都显年轻,却从内而外透出股沉稳老练的气质。
自小半年前的百花大会后,平海郡再没像今日这般乱成一锅粥。
可就眼下阵仗看来,战梨花似乎只对乱起缘由感兴趣,并不在意江湖人趁机互捅刀子。
抑或是对方有那胆量和自信,仅凭二十轻骑便让各路江湖豪客有来无回?
想必没人愿意去试探一下这是否是个玩笑。
冬晴更对此避之不及。
然则,当战梨花挥停二十骑,轻夹马腹向他们五人靠近时,他们不得不给足朝廷军面子,停马拱手见礼。
长久以来,中州江湖人鲜少向朝廷大臣军兵三跪九叩,故而,冬晴等人没有下马,执江湖礼相待,战梨花也不以为意。
一身银铠白披风的战梨花视线基本集中在冬晴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个少见多怪的玩物。
少顷,战梨花以戏谑的口吻说道:“这天地之大,果然无奇不有,终日生活在暗影之中的堂堂金魂杀手,居然有朝一日寄人篱下,在这青天白日间抛头露面。”
这番刻薄话语冬晴自是左耳进右耳出,面上挂着和煦微笑,说道:“将军说笑了,不过是草野莽夫为生计奔波罢了,无甚稀奇。”
傲骨嗜血团的军制极为特殊,战梨花这团长一职莫说是在江湖中,就算是在庙堂之上都非尽人皆知,普通人将之当作统帅、将军总不会错。
战梨花当然也不会去理会什么称谓,只见其瞳孔微缩,忽地目光如刺,直盯着冬晴,冷声质问道:“噢?为生计奔波?不知听雨阁是为何生计特来平海奔波?还是说今早的动静便是你们特地来此搞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