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斯·蒙塔涅在哪里?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萨木金。
天快放亮的时候,焦急等待一整夜的萨木金终于看到对岸挥舞的火把,他立刻派出小船接送人员渡河。
夜战就是混战,双方凭着勇气和技力胡乱拼杀,没有阵型可言。
在这种情况下,步兵一旦被骑兵冲垮,等待步兵的只有屠杀。
因此温特斯下令唯有看到信号,沿岸的守备部队才允许过河。
温特斯也不指望靠征召来的平民打硬仗,能把救治伤兵、打扫战场、收拢掉队及失散者的活干好都很难。
“赢了。”萨木金怀揣着无限的喜悦乘船抵达西岸,没过多久就被巴特·夏陵的坏消息砸得头晕目眩。
“百夫长不在这里。”巴特·夏陵赶走其他人,附耳告诉萨木金。
“你说什么?”萨木金悚然一惊。
“小点声。”巴特·夏陵眼神凝重,脸颊紧绷“这件事还没几个人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
“西岸的几处战场我都跑遍了,找不到百夫长。”巴特·夏陵还保持着最后的冷静“但是夏尔和海因里希也不在,应该没出事。”
“塔马斯在哪?”萨木金追问。
“在我那。”
“他不知道百夫长在哪?”萨木金大怒“他干什么吃的?”
“他受伤了,挺重的。”巴特·夏陵低声说。
萨木金紧紧攥着拳头,环顾四周,猛地一锤大腿“唉!”
西岸的情况目前极为混乱。
昨夜,温特斯历经七战,连拔十六营,所当者破,所击者溃。
特尔敦部的头领们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敌人,只见溃败的部众一波接一波逃过来。于是保存实力的念头占据上风,纷纷先走为上。
到最后,温特斯战旗所到之处,特尔敦人莫不望风披靡。
温特斯麾下同样有大批骑手掉队、失散。比起战死,反倒是坠马者受伤更多。
厮杀声消散以后,局势反而更加失序。
一些被击溃的特尔敦人如同乌鸦般在战场游荡,从死者身上搜刮财物、扒衣服。
还有遁逃的特尔敦头领觉得有机可乘,带领部众又悄悄折返回来。
铁峰郡的伤员和骑手遗体散落在沿岸各处,能自行到河岸等船队救援都算幸运的。
有骑手坠马时摔断了腿,动弹不得。若不是搜救队沿途寻找就只能在绝望等死——不止一个伤员如此。
“有个伤员说……百夫长是去追击蛮酋大帐的人马。”巴特·夏陵咬着牙“我觉得有点道理。咱们把还能战人的凑起来,派去接应百夫长。你觉得如何?”
“连长!”一名侦骑疾驰而来,冲到巴特·夏陵鼻子前才将将停住。侦骑滚鞍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有六七十骑蛮子正沿着河滩朝往这来!”
巴特·夏陵闻言,眼睛像鹰一样瞪了起来。
萨木金望着这座临时渡口的纷乱景象被源源不断带回的伤员、伏在尸体上哭喊的父亲和儿子、来不及送到对岸胡乱堆积着的刀枪和盔甲……
“特尔敦人的事情先等等!”巴特·夏陵看向萨木金“你手上还有多少会骑马的人?”
“不用去接应百夫长。”萨木金下定决心“百夫长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胜利也靠每个人尽职尽责。蒙塔涅保民官有他的责任,夏陵连长也有夏陵连长的责任,我也有我的。”
“少他妈拿百夫长的话压我!”巴特·夏陵勃然大怒“真的出意外……你想过百夫长真出什么事……铁峰郡会是什么下场?”
“我把我手上所有敢战的人交给你。”萨木金正视巴特·夏陵双眼“还是按照原计划,你来截击想杀回马枪的蛮子,打扫战场交给我。”
巴特·夏陵原本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抿住嘴唇,双眼瞪着。
萨木金顺着对方的视线回首望去,只见西南方向两股浓烟升腾而起,颜色一白一灰——是下铁峰郡。
下铁峰郡升过白色烽烟,也升过灰色烽烟,但一白、一灰两道烽烟却是前所未有。
巴特·夏陵收敛怒意,逐渐变得沉静“来了。”
“嗯。”萨木金望着两道烟柱“来了。”
……
下铁峰郡,大角河畔。
“别都倒进去!”小马倌安格鲁拼命推着风箱,大声呵斥“会熄火的!一点点烧!”
烧栎木会冒出白烟,掺入腐烂树叶就会再变成灰烟。
面带惊慌的男人们围着两座硕大的土炉在奔跑忙碌,恨不得把所有木柴、烂树叶一口气倒进炉膛。
未能充分燃烧的木头、腐殖质化作浓烟,经由两座长长的烟囱收束,朝着天空飞去。
这处距离河岸不到一里地的据点一直藏到今天才第一次使用,再往北面,还有很多两座烽火炉的隐蔽据点。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有两道烽烟升起——特尔敦人“渡河”,不是指那种百十人的小规模浅渡,而是指数以千记的特尔敦汗庭主力渡河。
“十骑长!不好了!”一骑冲入营地“蛮子轻骑看到了烽火!杀过来了!”
安格鲁扔下风箱,抓起来者的衣领,生气地问“我是让你去看蛮酋的汗旗过没过河!过了没有?”
“过了!马尾旌旗!少说几十杆!”
安格鲁松开手,喝令其他人“撤!”
安格鲁骑上红鬃,其他人各自骑上早已备好鞍的马,扬长而去,只留给特尔敦人一座空荡荡的营地。
……
下铁峰郡,狼屯镇,罗纳德部的密营。
罗纳德少校正在和神秘的扫罗神父交谈。
自称[扫罗修士]的老赫德奴隶“秃尾”能够使用赫德语、通用语、旧语和教会上古语,而且他了解帕拉图、联省乃至帝国的风土人情。
但是除了圣秩和“扫罗”这个名字,所属修会、生于何时何地、何人为他祝圣……老奴隶一句也不提。
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只回答“公教会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军官们不相信面前的老奴隶是所谓的“扫罗神父”,仍旧像对待奴隶和俘虏一样严密监管着老奴隶,老奴隶也不以为忤、逆来顺受。
很快,老奴隶便展现出他的价值——比他更了解特尔敦内幕的“帕拉图人”,恐怕寻遍新垦地行省也找不到。
小到审问俘虏、辨识敌人所属,大到诸科塔的脾性、特尔敦部的惯用战术,老奴隶秃尾无所不知。
[伏击秃犬部]的情报便是由老奴隶主动提供,过程也正如老奴隶所说虽然秃犬部的营地附近还有另外两伙特尔敦人,但是谁也没来驰援秃犬。
因为“秃犬以前是烤火者的侍卫,仗着烤火者的信任作威作福,特尔敦部的其他领主很乐意见到秃犬的死”。
老奴隶在罗纳德指挥的小部队里的地位水涨船高,人们逐渐改口称他为“扫罗神父”,甚至开始让他主持弥撒。
“我至今也不是很理解。”扫罗神父淡淡地问罗纳德“你、埃佩尔先生还有亚当先生,何必为一群田舍汉拼死拼活?躲进坚固的要塞,特尔敦人抢够了自然会离开。很多年前,帕拉图的贵族们就是这样做的。”
“修士。”罗纳德正在磨石箭头,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共和国里已经没有贵族了,我的父亲是普通商人。”
“主造物的时候,没有单独创造过一类名叫贵族的人。”扫罗神父捏着念珠,垂目如同深潭“你们被塑造出来,以暴力的形式服侍政权。不仅抵御外敌,同样镇压内部,这种行为和贵族有一致性。”
“不是公民吗?”
“公民下面还有奴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自由人阶层的公民也是贵族。他们的地位比一部分人低,也比另一部分人高。”
“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罗纳德放下箭头,又拿起另一枚折断的石箭头“不过正如你所说。但我们并不是被皇帝、国王和大公塑造,是国家塑造了我们。所以我们不忠于王冠,而是忠于国家。至于国家是什么……我也没想通。我只是循着内心的指示在做这些事情。”
脚步声响起,亚当少尉气喘吁吁跑过来。
“烽烟,两道。”亚当撑着膝盖,咽了口唾沫“一白一灰,来了。”
“是呀,来了。”罗纳德一下一下磨着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