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过我为什么。”温特斯撑起下颌:“但我更想听一听你怎么说。”
“谢谢。”卡尹·莫尔兰深吸一口气:“说起来很简单,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敢于阻止盖萨上校从白山郡捞钱的人。”
温特斯没有笑:“盖萨上校喜欢钱,我略有耳闻。”
“但捞钱的人,不止是盖萨上校。”卡尹·莫尔兰带着歉意:“甚至我死咬住白山郡的账目不放,也不是因为盖萨上校捞钱最多,而是因为我们两家私交甚厚,他最不可能要我的命,所以白山郡的账目最有可能被查个一清二楚。”
温特斯的眉梢微微挑起。
卡尹·莫尔兰紧咬牙关、攥住双拳:“事实上,不止是白山郡,整个新垦地行省都被帕拉图陆军视为私产。发生在新垦地的种种不幸和压迫,也都源于此!”
听到这句话,温特斯伸出右手,给卡尹·莫尔兰续了一杯酒。
“我想请问您。”卡尹·莫尔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用力擦了擦嘴巴:“找遍塞纳斯联盟,您可见过有哪个地方像新垦地,有如此之多连佃农都不是的‘半农奴’?”
温特斯沉思片刻:“或许联省会有,但……”
“但联省才多大地方,又有多少人口?”卡尹·莫尔兰抢过话,他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涨红:“新垦地才多少人口,又是多么辽阔!”
温特斯略一点头。
“阁下,您也在联省读过书,您也应该明白。跟地少人稠的联省相比,新垦地简直是天堂一般的地方。可是这片原本可以成为天堂的土地,却成为一口煎熬无数无地农民的大锅。”
卡尹·莫尔兰重重一拳敲在自己大腿上:
“新垦地并不缺少耕地,是新垦地军团人为制造了耕地的短缺,令绝大多数底层农民变相成为了他们的奴隶。
而米凯什·凯列敏、贝塞·久尔吉、格瓦达尼·尤若夫这些人,这些富商、这些庄园主,就是新垦地军团的帮凶。
他们帮助军团从民众身上榨取油水,不仅是通过土地,还有矿产、木材、渔获,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他们心满意足地分食着军团的残羹剩饭,甘愿屈居于二等人的地位。曾经,我挑战新垦地军团时,他们噤若寒蝉。而现在,他们看中了您这匹赛马,竟然想要再在您身上押注,一跃成为一等人……”
卡尹·莫尔兰瞪着眼睛:“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他们满腔怒火!这也是为什么,我对新垦地军团满腔怒火!”
温特斯倾听着卡尹·莫尔兰的话,审视着后者每处细微的肢体语言,评估着卡尹·莫尔兰究竟是在即兴表演还是袒露心声。
温特斯并不急于下判断,他平静地告诉卡尹·莫尔兰:“但是新垦地军团已经事实上不复存在了。”
“但将国家视为私产的军队并没有消失!甚至,因为您的胜利,新垦地已经被更加牢固地握在军队手中。问题的根源,从来都不是新垦地军团。”
卡尹·莫尔兰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曾经我以为,造成种种不幸的源头,是个别军官的贪婪和道德低下。但当我被迫前往诸王堡以后,我才明白,真正的问题根源在于,帕拉图共和国是半个‘军队掌管的国家’,联盟宪章给了帕拉图陆军太多、太多的权力。让帕拉图陆军能够把新垦地行省化为私产,让帕拉图陆军事实成为国中之国。”
温特斯说:“但帕拉图陆军打赢了赫德人。”
“是的,没错,我很感激他们打赢赫德人。”卡尹·莫尔兰越说越激动:“但是他们永远不会彻底解决赫德人,因为陆军已经不是在为共和国发动战争,而是为了陆军发动战争。贸易禁运?将军们的商队却可以畅行无阻、大发横财。
与赫德人的战争就是陆军的财富之源、晋升之梯!只要‘陆军为陆军而战’的状况不被终结,‘赫德战争’也永远都不会结束。哪怕有一天赫德人被杀光,陆军也会找到下一个目标,继续他们永无止境的战争。”
温特斯又给卡尹·莫尔兰斟了一杯酒。
“军队指挥国家的畸形体制,必须要结束,军事必须服从于政治、战争也不能是目的,否则帕拉图还会再踏入另一个深渊。”
卡尹·莫尔兰剧烈喘息着,垂头盯着杯子:“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成格罗夫·马格努斯的走狗,因为我是铁杆的议会派,因为在第一次政变发生后,我带头向第二共和国宣誓效忠。”
他抄起酒杯,再次把红色液体倒进喉咙:“但是,只要格罗夫·马格努斯能终结军队掌权的历史,哪怕他发动卑劣的政变,我也照样支持他。”
卡尹·莫尔兰掩面:“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背叛亲口许下的诺言,他会向联省人出卖国家,他会在赶走一支军队以后,又迎来另一支军队……”
温特斯默默拿出手绢,推到卡尹·莫尔兰面前。
“可是。”温特斯冷静地提醒:“我也是军人。”
“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卡尹·莫尔兰斩钉截铁地说。
“你只见过我三次。”温特斯反问:“就敢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第一次见你时,我并不了解你。那时候,我了解的只是米凯什等人眼中的你——英武、骄傲、锐气十足。”卡尹·莫尔兰咬住嘴唇:“现在的我,看过了你在《通讯上的所有文章,查过你发布过的每一条政令,找过所有我能找到的、真正接触过你的人,了解了所有我能了解你的一切。”
卡尹·莫尔兰直勾勾地看着温特斯,不容置疑地给出结论:“我确信你和盖萨·阿多尼斯、和斯库尔·梅克伦、和马加什·科尔温不一样!你绝对不是想要建立一个军队的国家,你也绝对不是想要成为一个窃国僭主,我确信你发自内心相信内德·史密斯元帅的理想,我确信只有你是真正在为帕拉图共和国而战。”
温特斯沉默片刻,毫不留情地说:“连我都不敢断言,我真正想要什么;连我都不敢断言,我真正是什么;连我都不敢断言,我会给帕拉图带来什么。你又凭什么如此信誓旦旦?”
“卡尹·莫尔兰。”温特斯伸手搭在对方肩头,有些怜悯:“你只是在赌博。”
“对!我就是在赌博!”卡尹·莫尔兰一把抓住温特斯的手,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后者:“我看遍了帕拉图,也没有比你更好的马!我赌输了一次,但我绝不会输第二次!让我来帮助你,温特斯·蒙塔涅!”
卡尹·莫尔兰根本不给温特斯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飞快说道:“我知道,你通过投票压倒了马加什·科尔温,在新宪章里加入了修正条款。但那不够!远远不够!
只有足够的力量去保卫,修正桉才是宪章;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卫,宪章就只是废纸!”
“你还不明白吗?温特斯·蒙塔涅!”卡尹·莫尔兰紧紧攥着温特斯的手腕,将后者的皮肤攥得发白:“你正在建立的这个国家,比第一共和国还要恐怖。军队将在你的共和国里,掌握比第一共和国还要大的力量。没有人可以制衡它,没有人可以左右它。到那时,你呕心沥血制定的修正桉,就是一张废纸!
错误的树苗长不出想要的果实,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可是你正在种下的这棵树苗,就是错误的。你需要我的存在!你需要我来平衡军队的影响力,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
“我祈求你,温特斯·蒙塔涅,我祈求你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卡尹·莫尔兰眼含热泪、浑身战栗,如同在虔诚祷告:“让我来帮助你!”
温特斯并未被卡尹·莫尔兰所感染,他只是冷静地问:“你要如何帮我?”
“让我。”卡尹·莫尔兰直视温特斯的双眼:“参加新垦地全体自由人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