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先前的内部讨论中,三位校官已经认定铁峰郡军将会提出按实力分类的方案,并把底线也划在此处。
此番前来,他们只是想在此基础上,为雷群郡、边江郡方面多争取一些补偿。
然而,面前的两名尉官提出的却是按照“出兵时”的兵力分配。
实在是……优厚得有些诡异。
“按出兵时的比例分配?”斯库尔上校谨慎地又问了一遍。
“原则上是这样。”梅森有很多内容想说但是一句话又解释不清楚:“但不完全是这样。”
得到这个答桉,斯库尔上校反而放松了一些。
“果然没有这么好心。”斯库尔·梅克伦暗想:“哼,果然还有其他算计。”
梅森干脆从卷宗后面撕下一张纸,起身放到会议桌中央,一面在纸上写算,一面给校官们解释说明:
“雷群郡和边江郡提供了大量的骑兵部队,如果单纯算人头,那么对于雷群郡和边江郡就很不公平。所以我为步兵、骑兵、炮兵部队都给予了不同的赋值。步兵赋‘一’、骑兵赋‘三’。原则上来说是按兵力分配,但雷群郡、边江郡可以拿到比人数更多的份额,这样更加公平。”
随着梅森的讲解,长桌另一端显得愈发安静。到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梅森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急忙补充道:“如果对这个赋值有异议,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事实上,我这里有一个算式,只要带入不同的赋值,就可以得到该赋值下的分配比例……”
“不必说了。”斯库尔上校艰难地开口:“这样很好。”
盖萨上校重重用烟斗敲了一下桌子,沉声喝问:“小子,按照你这样分,表面上是公平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会战,轻巧仗都让你们打了、苦仗恶仗都让我们打了。单按出兵时的兵力分,真的公平吗?我们死了、伤了那么多人,死伤者的抚恤又该怎么算?”
盖萨上校的诘问不仅没能难倒梅森,反而像是搔到后者的痒处,令后者莫名兴奋起来。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请翻到第四十七页。”梅森应答如流:“我认为,此次会战所有死伤者的抚恤,都应按照相同标准,从枫石城的仓储以及接收的军团物资中统一支出。余下的部分,再作为战利品,按照出兵时的兵力比例,进行公平分配。”
这番话无异于向着民兵方阵里射出一颗三十二磅炮弹。
因为长桌另一端的三名校官不再沉默无言,而是开始窃窃私语。
温特斯很满意这种效果,悄悄向梅森学长竖起了大拇指。
梅森咧嘴笑了一下,可是下一秒,对方的回答却让他陷入惊愕。
“很抱歉,梅森上尉。”坏消息仍旧由是马加什中校开口:“我们不能同意这种抚恤方案。”
“为什么?”梅森有些磕磕绊绊地问:“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我们同意你按照出兵时的兵力分配物资的方案。”马加什中校礼貌地说:“至于抚恤开支,由我们自行承担。”
梅森着急的解释:“可是这样的话,对你们是不公平的。”
马加什中校坚决地摇了摇头。盖萨上校和斯库尔上校也后倾身体,显然不打算继续谈这个话题。
一旁的温特斯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引得隔壁会议室的文员们都侧耳倾听,更是让会议桌旁的其他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别浪费好心了,学长。”温特斯的神情中没有一丝意外,他笑着把梅森学长拉回座位:“三位校官阁下是不会同意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
温特斯打量着长桌另一侧的三名校官:“因为他们害怕我们。”
少见地,盖萨上校没有反驳。
“抚恤名单就是伤亡名单,而且是一份详尽到每一个人的清单。”温特斯一字一句地说:“抚恤金由你统一支出,不就等于让你把各郡守备部队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
“是这样。”斯库尔上校摘下单片眼镜,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没错。”
“所以盖萨上校说得也没错。”温特斯的神情冷峻又轻蔑:“我们就是一群强盗,一群各怀鬼胎的强盗,一群可能会在对方背后捅刀子的强盗。坐在这里——分赃!”
梅森学长颓然倒回椅子。
“可是三位前辈,你们真的觉得。”温特斯拎起梅森学长面前的方案,重重摔在桌上,喝问:“凭这一份分赃方案,就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吗?”
卷宗重重砸在桌面,隔壁的文员连同门外的卫兵都不自觉跟着颤抖了一下。
温特斯压住长桌,俯瞰面前的三名校官,冷酷地问:“你们真的觉得,只要这份分赃方案足够公平,我们就不会再开战吗?”
空气沉重得令人呼吸都费力,房间里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明明是盛夏时节,温度却骤降到叫人嵴背发凉。
“你们压根就不在乎分配方案公不公平。”温特斯锋芒毕露地露出獠牙:“实际上,哪怕我把你们的骨髓都敲碎,你们也会咬着牙接受一份不公平的方案。因为你们只是想要尽快拿到钱、拿到物资,然后回到你们的地盘,招兵!整军!再开战!”
面对温特斯咄咄逼人的质问,三名校官默然无语。
“我能问问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吗?”温特斯的目光从三名校官身上剐过,最终落在盖萨上校身上。
他自问自答道:“我猜,是要打出去。诸王堡的野战精锐被一扫而空,剩下的老弱病残最多不过半个军团。西林行省眼下根本无兵可守,继续坐困新垦地简直是浪费天赐良机!怎么可能不打出去?”
盖萨上校闷哼了一声:“正是如此。”
“那么。”温特斯毫不示弱地直视盖萨上校,指着自己:“我怎么办?”
三名校官,温特斯一连问了三遍。
“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
“有我在你们身后,你们敢动吗?”
“你们能打出新垦地,我又要往哪里打?”
没有人能给出答桉。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温特斯深吸一口气,收起锋芒,坐回座位,不带感情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不论今天我们取得的协议有多么令人满意,最终都将走向自相残杀的终点。到那时,不是你们杀死我们,就是我们杀死你们。所有高尚的目的都将被鲜血埋没。长眠在枫石城大教堂的博德·盖茨上校,也将为我们哭泣。”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盖萨脸上的伤疤抽动着,他咬着牙问面前的年轻人:“那你想如何?”
“名存实亡的联军不足以维持自身存在,更不足以统合新垦地行省的资源。”温特斯认真地回答:“我们需要一个更大的框架——我们需要重建新垦地军团。”
盖萨·阿多尼斯、斯库尔·梅克伦、马加什·科尔温乃至听到这句话的每个人,都愣住了。
马加什中校喃喃自语:“重建新垦地军团?”
斯库尔上校理智地反驳:“各郡的守备部队都已经接近半个军团的兵力,统合起来又将远远超过一个军团的兵力。新垦地军团的结构不足以容纳这么多的部队,到最后只能是一样名存实亡。”
盖萨上校则是在冷笑:“新垦地军团难道就不是名不正、言不顺?新垦地军团?又是谁的新垦地军团?”
理查德·梅森上尉则是在本能地疯狂计算:“重建新垦地军团我们需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想怎么样?”温特斯拍桉而起、怒喝如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剩一个办法!”
梅森不自觉一哆嗦,生怕暴怒的温特斯说“我现在就把你们都宰了!”
会议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远在礼堂就听到温特斯的吼声的塞伯少校提着灯柱冲了进来:“我操!还是打起来了!”
“能阻止我们杀戮彼此的、能阻止我们走向自我毁灭的、能阻止我们让新垦地血流成河的办法,唯有一个。”
温特斯环视三名校官、环视自己的战友和部下、环视涌进会议室的每一个人,掷地有声地说出了最终解决方案:
“再造帕拉图共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