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云泽淡漠的移开目光，不再看已经陷入昏迷，软倒在树干上的周维清。</p>
他只是细细感受着方才掠夺过来的力量，确认它完全顺着契约的联系，汇聚到它本来的主人身上，补齐最后缺失的那部分“存在”。</p>
变化并不明显，但从契约中传来的，因“完整”而欣喜的意念，还是让他忍不住翘起唇角。</p>
不过……</p>
他抬起手，看着掌间涌动的青翠流风。</p>
“好像不小心多拿了点……”</p>
暗魔邪神虎本身并不具备风属性的力量。</p>
而是当初周维清天珠觉醒之时，和祭品上官冰儿涩涩后掠夺过来的。</p>
戴云泽握紧拳头，捏散了指间飘摇的清风。</p>
但说到底，也是通过暗魔邪神虎的邪恶属性吞噬过来的，算是清琊那部分力量在周维清那里得到的进化。</p>
所以也是物归原主，虽然最后便宜了他，但他半点都不心虚。</p>
想明白这些，戴云泽就将目光投向空中那对一直盯着他看的小情侣身上，唇角噙了抹淡淡的笑，而后一步一步，如同攀登阶梯一般，向着空中慢慢走去。</p>
每一步落下，空间都会凝固为足够支撑他一只鞋底的实质平面。</p>
直到他最终与霍雨浩和唐舞桐处在同一高度，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对视时，身躯才无视了重力，飘在空中。</p>
霍雨浩和唐舞桐就看着对面的青年，看他在站定之后，就非常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整一个好像刚睡醒的样子。</p>
青年矫健的身姿像许久未活动过似的，舒展身体时，全身骨骼都传来“噼啪”的脆响。</p>
现在，俩人就沉默着看他刚做完转体运动，开始放松肩膀肌肉。</p>
戴云泽扭了扭脖颈，笑着说道：“见笑了，噬神本能失控一次，我就跟成了具在棺材里躺了好几年的尸体似的，不活动一下很难受。”</p>
他按着肩膀，晃了晃胳膊，总算是重新熟悉了僵硬身躯。最后十指交叉，两臂前伸，终于舒展完全身筋骨。</p>
然后就淡淡笑着，看着对面的两人，等着他们发话。</p>
霍雨浩看了眼下方昏迷的周维清，又看向戴云泽，踌躇地：“他……你们……到底怎么回事？”</p>
戴云泽挑眉：“刚才没听明白，还是根本没听见？”</p>
霍雨浩：“……”</p>
戴云泽收起打趣的神色，笑了笑说：“那个叫周维清的家伙，身上有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所缺失的力量，我刚才只是帮他讨回来而已。周维清一时失了力量比较虚弱，兴许过几个时辰就醒了。”</p>
说着，他又调侃了一句：“我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否则……当年你们不也亲眼见识过我是如何处理邪魂师的么？”</p>
唐舞桐立刻就想起当初在明都参加比赛的时候，某天晚上跟霍雨浩几人回程时，偶遇的那番景象。</p>
当时的戴云泽……</p>
的确凶残至极。</p>
以至于她现在都还印象深刻。</p>
不过她和霍雨浩的关注重点显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p>
她在因记忆中的残忍血腥画面而感到一阵胆寒时，就听见身边人开口说：“有多重要？”</p>
唐舞桐：“？”</p>
她忍不住朝霍雨浩投去地铁，老人，手机的一瞥。</p>
对面，看着霍雨浩一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戴云泽失笑：“算是……”</p>
他一瞬间想到了不少形容词。</p>
但最终，只是笑着说了句：“救过我好几次的朋友。”</p>
霍雨浩默默点头，心下了然。</p>
既然是哥哥的救命恩人，那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p>
所以他也不生气戴云泽之前的行为了。</p>
心情突然变得不错的黑发青年抬头，就撞进了戴云泽似笑非笑的深邃眼眸之中。</p>
他顿时有了种自己的小心思完全被看穿的感觉，耳根一时有些发热。</p>
但他面上还是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淡定模样。</p>
戴云泽垂眸轻笑两声，而后似欣慰似感慨般叹道：“雨浩，你长大了，也是时候该成熟起来了。”</p>
霍雨浩突然攥紧了拳，看着对面那高高大大的青年脸上的神色，莫名心中一紧。</p>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声音沙哑地：“伱想说什么？”</p>
“嗯，没什么，雨浩。”戴云泽神色还是淡然的，唇角翘起的弧度也未改，“你来神界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我只是想跟你说。”</p>
霍雨浩看着那个对着他时神色总是温和的兄长，看着他注视自己时，从小到大都未曾变过的温柔又包容的目光。</p>
然而此时，却能吐出对他来说那么无端残忍的话语。</p>
任由那一个个字如尖针般生生刺入耳膜。</p>
让他一下子就慌张起来，甚至快要红了眼眶。</p>
“——就算今后没有我的日子，也要开开心心的，好好过下去。”</p>
戴云泽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在神界的这二十几年，你就做得很好啊。”</p>
但就是这副样子。</p>
让他没忍住踏着虚空大步向前，有些失控的提高声音说：“你什么意思？”</p>
他前行的步伐蓦地顿住。</p>
因为身前的空间凝实为最坚不可摧的屏障，阻拦了他跨过这对在场所有人来说，分明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p>
一瞬就变得遥不可及。</p>
霍雨浩一拳重重锤在面前的空间之上，就像锤在了厚实的墙壁，连圈涟漪都没激起。</p>
“你什么意思？！”</p>
他死死看着透明墙外的青年，目光不自知的带上愤恨之色，大声质问着。</p>
“回答我，你什么意思？！”</p>
而那个青年却是抱起了胳膊，明明还是那温和的模样，此刻看起来却像是在怜悯施舍他，说出的话也好似无情得没有丝毫温度。</p>
但……这怎么可能呢？</p>
“冷静点，雨浩。”青年轻轻叹着，“按年龄，你已经四十多快五十了，已经不该是冲动的毛头小子了。”</p>
他无奈地扬唇：“何况我也只是叮嘱你一句，现在又不是要真的告别。”</p>
唐舞桐看见霍雨浩又重重锤了一下空间墙壁，而后骤然闪身，越过凝固的空间，传送到戴云泽面前，一拳朝他打去。</p>
戴云泽并未惊惶，非常淡然的抬手，精准的抓住了霍雨浩的手腕，轻易就遏止了他的进攻动作。</p>
他轻叹一声，语气像是在哄孩子：“你现在这冲动的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呢？”</p>
霍雨浩甩开他的手，拳脚又是紧跟着朝戴云泽招呼了过去，但都被戴云泽轻松的抵挡接下。</p>
数次进攻无果之后，霍雨浩终于停下，看着面前青年始终淡淡的神色，但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个幼稚的孩子，一时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怒火瞬间侵占了理智，高声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指责我，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不需要！”</p>
或许是真的气急，所以他变得口不择言。</p>
当愤怒稍微退去，他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的时候，难免心底发凉，下意识的抬眼去看身前人的脸色，样子有些惊慌和后怕。</p>
但青年依旧淡然的神色，又像是一盆凉水浇在了他身上，不止让他的心脏，也让全身凉了个彻底。</p>
他甚至看见青年笑了笑，像是很认真的说了声：“不需要？那……最好不过了。”</p>
于是熄灭的怒火再度席卷而来。</p>
但上涌的热血却怎么也暖不起来胸膛里那颗已经彻底寒透了的心。</p>
他愤怒，他不解，他难以置信。</p>
他也失望，无力，更恐慌至极。</p>
他很想大声质问面前的人。</p>
所以是假的吗，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吗？</p>
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p>
因为他深切的恐惧，会从青年的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p>
而那会让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彻底崩塌。</p>
他发自内心的胆怯和抗拒，想要逃避，无论如何都不敢面对。</p>
一不留神，就又被青年关在了凝固的空间之中。</p>
而后距离被迅速拉长，他眼睁睁的看着青年再一次远去。</p>
他尝试反抗，尝试发动瞬间转移。</p>
但在那个能轻松把整个神界当魔方拧的男人面前，他对空间之力的掌控实在太过孱弱，根本不够看。</p>
他只能一直看着青年，看进青年的那双蓝眼睛里，希望能从中找出半分不忍和怜惜。</p>
没有。</p>
那青年还仿佛没有心的勾着唇，淡淡笑着说：“你的成长，我一直都看在眼里。”</p>
是啊，我知道。但那又如何呢？</p>
能不能，让我重新站到你的面前。</p>
哪怕一秒。</p>
就算只有短短片刻，我也能确定你是对我不舍的。</p>
而不是现在这样。</p>
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把我推开。</p>
青年还在自语着，仿佛陷入回忆里。</p>
“那日星罗城外，我看到了一切。看到你是如何轻易战胜了孔德明那所谓的十一级魂导器。”</p>
他目光近乎哀求，希望得到那青年哪怕半分的回应。</p>
求你。</p>
哥哥。</p>
求你。</p>
不要残忍的告诉我。</p>
你对我所有的好。</p>
都是虚假的。</p>
哪怕只是骗我。</p>
现在说话骗我也好。</p>
只是。</p>
别亲口说那些都是假的。</p>
求你。</p>
但青年依旧淡淡说着。</p>
“那时你说，冰的极致是超低温，极致之冰的极致是绝对零度。”</p>
他看着他那副仍旧完全不在意的样子。</p>
于是开始觉得，自己的身心、灵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