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练武场上,漫天风雪肆意飘飞着。
整个练武场上汇聚着近五千名锦衣卫,神色肃穆,静静的站着风雪之中。
这些都北镇抚司中的真正精锐,久经厮杀。
常年的杀戮,让他们养出了一身的煞气,不怒自威。
唐琦与严觉几人从一侧走来,身边跟随着洛白秋以及唐荣。
看着场中众人,唐琦沉声道“弟兄们!”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大家承侯爷恩情,若侯爷有威胁,你们该当如何?”
寒风呼啸!
“杀!”
“杀!
”
众人齐声大喝,声势骇人。
唐琦的目光自众人身上缓缓扫过,郑重道“诸位兄弟,如今宦官当道,朝堂奸佞横行,蒙蔽陛下,意图污蔑侯爷。”
“本官不想欺骗诸位,这一战我们可能背上千古骂名,也可能被抄家灭族,身死族灭。”
“本官也不勉强诸位,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本官绝不勉强!”
“但大家兄弟一场,本官不希望接下来与各位刀兵相见!”
唐琦的声音透过冰冷的寒风传递至整个练武场。
他是林芒的心腹,自然知晓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
如今锦衣卫缇骑遍布整个北直隶,若说丝毫不知消息,那也未免太过小觑锦衣卫了。
甚至锦衣卫中有不少人心中也早就有所猜测。
狡兔死,走狗烹……
他们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蠢人。
他是锦衣卫,在场这些人亦是锦衣卫,他们是天子亲军,更是皇帝手中的刀。
按理来说,他应该忠于皇帝。
但若无侯爷,他还是那个在北镇抚司底层挣扎的锦衣卫。
他如今拥有的一切,并不是效忠的皇帝给的。
如今侯爷入宫,一旦出事,他们这些人此刻闯入宫中,必然会背上造反之名。
但若就此等候,他绝不甘心。
众人沉默了。
沉默中,有人解开了身上的衣服,脱下了飞鱼服,露出一身白衫,单膝跪地,大喝道
“愿为侯爷效死!”
众人纷纷单膝跪地,齐声大喝“愿为侯爷效死!”
“愿为侯爷效死!”
震耳欲聋的声音陡然响彻。
唐琦神色一正,拔刀出鞘,冷声道“除奸佞!”
“清君侧!”
……
小院中,袁长青坐在院中,独自饮着酒。
练武场中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
袁长青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从亭子一侧走来的龙虎山老道士,笑道“来一杯吗?”
“你还喝得下去吗?”
老道士站在亭子下,并未走出。
袁长青摇了摇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酒是个好东西啊。”
“你在逃避!”
老道士澹澹道“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袁长青。”
“是啊。”袁长青叹了口气,望着漫天风雪,轻声道“有时候,真不想做决定。”
一边是自己效忠的皇帝,另一边是有着生死之交的朋友。
该如何选择?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澹澹道“遵从自己的本心吧。”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或者,自此远离朝堂。”
袁长青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望着天空久久不语。
良久,放下茶杯,一掀衣袍,身影一晃,消失在庭院中。
……
北镇抚司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匹烈马从中奔跃而出。
“轰隆隆!”
瞬息间,数千匹烈马自北镇抚司内冲出,践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雷鸣般的爆响。
“钺!钺!钺!”
伴随着马蹄声响起,绣春刀刀身与刀鞘碰撞的声音络绎不绝。
席卷天地的风雪中,一位位身着白衫的锦衣卫策马疾驰,杀气腾腾的奔向皇宫。
每个人的脸上仿佛写满了肃杀,神色坚毅。
四周街道的酒楼,茶馆中,见此情景,众人纷纷露出惊容。
“这是锦衣卫?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许多人不解的看向下方。
“这些人怎么没穿衣服?”有人面露好奇。
若不是那标志性的绣春刀,众人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他们去的地方似乎是……皇宫?”
一人在震惊中发出一声惊呼,神情震惊。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瞬间瞪大了眼,呼吸急促。
众人心中不禁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此多的锦衣卫入宫,他们想做什么?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可没有防卫皇宫的职责。
如今江湖上,都在盛传,武安侯林芒成为陆地真仙,若此事为真,岂不是要……造反?
一念至此,众人脸色顿时一变。
“要……变天了啊!”一位老者喃喃出声。
五千锦衣卫直奔皇宫,马蹄踩踏大地,发出整齐的轰鸣。
一股肃杀之感,蔓延四方。
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死寂。
朱雀门,
值守的将领看见远处奔袭而至的锦衣卫,顿时怒喝道“大胆!”
“何人胆敢闯宫!”
“再前进一步,格杀勿论!”
四周的士兵立即戒备起来,宫墙上的士兵举起弓弩,瞄准了远处。
奔袭的锦衣卫未有丝毫止步的意思。
羽林卫值守将领一阵心惊,顿时怒道“放箭!”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羽箭自城墙上方宣泻而出。
面对这漫天的羽箭,一众锦衣卫没有丝毫停止,最前方的锦衣卫解下马背上的盾牌。
短短数息,锦衣卫便冲至宫门之前。
人群中,音波门的唐荣拨动琴弦,弹奏出诡异的曲调。
刹那间,一位位羽林卫士兵倒下。
五千锦衣卫一往无前的冲开了朱雀门,直入皇宫。
……
武英殿内,
朱翊钧轻叹了一口气,神色无奈。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算是差不多挑明了。
从他当初下定决心时,便已让东厂秘密调查过了。
自林芒离开京城,东厂调查起来自然也容易了许多。
锦衣卫的势力很大,甚至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虽然林芒一直与朝臣不和,但他的势力却渗透到了各处。
江湖,朝堂都有他的人。
这无疑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以前的他不在乎,是因为他明白,林芒并不会对皇权有威胁,但今时不同往日。
一位陆地真仙的影响,太大了。
林芒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朱翊钧的抉择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打算让他当一个闲散侯爷?
林芒站起了身,没再行礼,而直视着朱翊钧,缓缓道“陛下,这是想卸了臣的兵权?”
不再拐弯抹角,林芒直言不讳。
曹化淳当即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一步,将朱翊钧护在了身前。
“武安侯,你想做什么?”
朱翊钧直视着林芒,沉声道“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我大明的武安侯!”
朱翊钧说到斩钉截铁。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承诺。
当初林芒救他一命,他愿意给他一份殊荣。
只要他愿意当一个闲散侯爷。
林芒轻笑一声,澹澹道“可陛下,你就真的放心吗?”
朱翊钧微微一怔。
“卸任兵权之后呢?”
林芒反问道“朝堂百官,世家大族皆知我失去了陛下信任,然后各种弹劾,甚至是泼脏水。”
“与我一同厮杀,经历生死的锦衣卫遭到打压,弹劾,甚至是不公的待遇。”
“那时臣该出头吗?”
“那么,臣又该以什么身份来出头?”
“谋逆造反,这四个字是否会落在我的头顶?”
朱翊钧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发现一时无言。
作为皇帝,他深知朝堂百官的手段。
林芒所说这些,不是可能,而是必然会发生的。
林芒失势后,那些跟着他的人,也必将倒台。
这一点是无可避免,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所以,到最后林芒还是得反。
林芒笑道“陛下,臣是什么性格,你应当清楚吧?”
“你觉得臣能够容忍那群道貌岸然之辈,在臣面前放肆吗?”
简单的几句话,却令大殿内的温度骤降。
寒风呼啸!
漫天风雪顺着大门卷入殿内。
林芒整了整衣袍,笑道“就算陛下你真的放心,臣也能忍下来,那么下任皇帝呢?”
“他们又该如何想?”
“或者说,十多年后呢?”
“臣能活数百年,但之后的事,陛下真的能确定吗?”
朱翊钧脸色微沉。
“臣不是辛弃疾,朝廷需要时拿出来用,不需要时就踢到一边,却毫无怨言。”
林芒遥望着苍穹,缓缓道“陛下会一直堤防我,而我也会一直警惕陛下。”
“我们谁也不会放心对方。”
“矛盾一直存在,甚至是愈演愈烈,不是吗?”
说到底,朱翊钧并非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在大明一众帝王中,他也不算是出色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忌惮自己的力量。
说到底,还是因为朝廷没有足够的底气,不然又何至于会发生今日的一幕。
一位陆地真仙在京城,身为帝王,很少有人能够真的放心。
尤其是一位手握重兵的陆地真仙!
无论嘴上说的再好听,甚至就算是许已重诺,但身为帝王,从不会真的心安。
坐在那个位子上,所考虑的本就与常人不同。
只有一个死人,废人,才不会让人忌惮。
他与张三丰不同。
张三丰本就是道家之人,超然物外,三百年间从不理会朝堂俗世,与朝堂几乎没什么交集,而他不同。
从他卷入这个漩涡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有了选择。
朱翊钧沉默了。
因为林芒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担忧的。
一个没了兵权的武安侯,仍会被他忌惮。
没了兵权,他仍是武安侯,仍是陆地真仙。
除非……
曹化淳开口道“林侯爷,陛下待你不薄吧。”
“若无陛下简拔,又怎么会有你今日的成就。”
“有多少次,可都是陛下保下了你。”
“所以呢?”林芒笑着反问道。
曹化淳咬了咬牙,沉声道“自废修为!”
“陛下可保你安然一生!”
朱翊钧并未开口。
显然,这正是他心中所想。
“哈哈!”
林芒大笑一声,沉声道“好一个自废修为!”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本侯没了这身力量,你们真的能保住本侯吗?”
“一个废了的陆地真仙,会有多少人惦记?”
“那时的陛下,真的会保臣吗?甚至拼着皇室底蕴受损,也要保下我?”
朱翊钧沉默不语,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林芒冷喝道“本侯有今日的成就,又何尝不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
“本侯立功无数,难道换不来今日的一切吗?”
“潞王造反,本侯千里驰援,便是再大的恩情,也该还清了吧?”
“何况,本侯并不觉得欠陛下什么!”
曹化淳面色微沉。
“武安侯,你这是执意想要造反吗?”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皇帝,本宫早就告诉过你!”
“身为皇帝,你的心中必须要有决断!”
随着话音落下,远处大批的禁军浩浩荡荡的涌来,神色肃杀。
李太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而至。
“母后!”
朱翊钧脸色微变。
在李太后的身后,站着一众将军,都是皇城二十四卫的指挥使,以及京营将领。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大宗师跟随,其中一人正是当初陪同袁长青前往北少林的林将军。
至于另一人,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此人是从北镇抚司秘库中新解封的一位大宗师,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脉,同样姓朱。
在她的身侧,则是前任锦衣卫镇抚使,程鸿年。
随着众人到来,一位年近五十的将领立即冷声道“武安侯林芒,意图图谋不轨,颠覆朝廷,罪不可赦!”
“还不束手就擒!?”
从得到太后命令的那一刻,他们便在殿外等候了。
能够除去武安侯林芒,这正是众人希望看见的。
林芒,以及锦衣卫的存在,给了众人很大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他们迫切的想要知道,林芒成为陆地真仙的秘密。
近来江湖上可是有传言,说武安侯从楼兰一位陆地真仙的手中获得了至宝。
如此年轻就成为陆地真仙,必然在楼兰古国中得到了极其不凡的宝物。
人就是如此,只愿相信自己所想的。
林芒神色澹然,暼了眼开口的将领,平静道“什么时候野狗也敢在本侯面前犬吠了?”
平澹的话语却让众人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压力,众人脸色发白。
“你……”
刚刚开口的将领面色温怒。
众人心中又惊又怒,但一时也不敢再多言。
人的名,树的影。
林芒毕竟积威深重,若说心中没有丝毫惧怕,必然是不可能的。
李太后深深的看了林芒一眼。
她从未想过,当初的这个年轻人竟然会成长至今日的地步。
当初的一把刀,最终要反噬了。
天空中的风雪未止,甚至更大了。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李太后神色冰冷,缓缓道“武安侯,是我皇室对不起你。”
“放心,你死后,本宫会以王公之礼厚葬。”
她当初能够以一介妇人之身,操控朝堂,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
她也是一个极其果决的人。
当初在得知皇帝的想法后,虽然没有当面拒绝,但她明白,此事必不可能如此简单。
所以,她早就在暗中秘密召集了程鸿年与一众亲卫。
林芒一步步走出武英殿。
“诸位,今日的场面够隆重的啊。”
“程大人,许久不见了。”
再次见到程鸿年,他心中还是颇感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