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多过去了,及清晨终于能逐渐摸清门道,手头上的工作算是勉强进入正轨。不算有难度,只是比较繁琐,需要十足的耐心,更得平心静气。
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吃完早饭开始一天的筹备活儿,主要是帮爷爷筛选每天来看病的人,排上期的,打电话过去通知。当天问诊的人由他引入内室,也要负责安排人伺候在厅堂等候的病人。爷爷每天只看五个人,原则上是不看身体的病,只医心病,从早上九点开诊,到下午四点,午休两个小时。四点之后清晨不算下班,他要拿着当天的方子去药铺抓药,因为爷爷诊断的那些病本就稀奇古怪,方子也就很怪,抓的药更奇怪,并不是每个药铺都能抓到。他为了方便,近的就用跑的,远的就骑单车,开车的话堵在路上一堵就一两个小时没了,万一药铺打烊,所有时间就都白费。
起初回到老宅只是想打个招呼,再回自己家舒服舒服,但到了老宅就得知爸妈都不在墨根,说是前几天晚上突然被北图平家邀约,是为了这次的地方竞选的事情。想着还回家住比较清静,可大伯突然发话,说孙子辈儿的心都野了,没一个回来陪老人的,现在他回来了不能没良心地拍拍屁股就搬出去。清晨只能乖乖住在老宅里,起初一周过得无比压抑,很多事情不了解,给宅里的佣人添了不少麻烦,病人也多不认识,需要大伯帮忙引荐。不做事情不行,做了事情就准错,抓耳挠腮折腾到第三周终于稍微入了门,知道不论从选定病人,安排时间,到取药送药都很有说道。
首先是选病,老爷子是治心病的,所以很多弄错门的患者是万不能算进来,免得耽误了人家的病情,心病可大可小可急可慢,慢病放在病人不多的时候见缝插针,急病则拖不得。其次,病人的病可大可小,关键是人也可大可小,大人物大事情的大病要排得急,但治疗急不得,所以大人物可以早看常诊,他们不缺钱看病,多给几次不心疼。小人物的大病要急诊急断,病急攻心,死了就出人命了,而钱财也是他们心病之一,所以次数越少反倒易好。爷爷看心病也有规矩,情爱纠缠不管,婆媳家事不理,基本上来看病跟来算命的区别就不太大了。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药方开得必定是很怪异的,墨根的老店铺才能买到,那些老铺开门时间也没个准,想开就开,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说关门就关门,不想开的时候一个星期也不见营业。清晨要每天早上先打电话预定抓药时间,那些不开门的店还要询问是否可以邮寄药材,晚上清点完配药才能睡,有时候乱七八糟搞到半夜也是难免的。天天忙,一周只休一天,还是每周一,很难跟别人的作息时间对得上,回来这么久跟好友吃吃喝喝只有很难得的两三次。
“小少爷,你看这些要不要筛一筛排进去?”徐伯拿着一摞看诊申请表放在及清晨面前,“老爷让我直接给你,你定就行。”
清晨马上低头相迎,抬头献笑,“谢谢徐伯,我仔细看看,弄好了再交给大伯过目,您放心。”对这事儿他看得清楚的,以前筛病人的都是徐伯,徐伯把圈定的人给大伯审过,大伯看在徐伯从小就一直跟着爷爷,基本上对结果单子也不反对,看个过眼就可以。这样很多人为了能拼得上爷爷的看诊资格,就暗中贿赂,徐伯从中得利不是一点半点,每年暗收收少算十多万。大伯不是看中这点钱,但外面风声传得越来越大,对及家门风影响不小,老爷子自然不能为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发火,作为当家的也不能太卷老人家面子,毕竟家里的小伙计还要靠徐伯教的。所以这种得罪人的活儿就得他们孙子辈来做,三个堂哥全跑得远远的,堂姐还给是自己老爹及朴渠打下手的,最近都不在老家,有的几年也不回来一趟,现在只有他能用来挡枪。大伯也暗示他尽量旁敲侧击劝徐伯早早退休,让风声快点平息过去。
“小少爷,跟你说个事儿。”难得再坐小卫的车,这次是出个小远门,当天去当天回,周一的休息自然就泡汤了,“你觉得徐伯这人咋样?”
“呃,怎么说呢,挺老道的。”清晨拖着长音,“说不准啊。”
“我不是跟徐伯的,之前一直跟着二少爷,清夏少爷不喜欢徐伯,我也觉得他人不地道。”小卫说话直来直去,没弯弯肠子,“我跟说,你别往心里去,只当他老糊涂没事儿放屁玩。”
及清晨知道肯定不是好话,心里也有数的,“说来听听,我乐呵乐呵。”
“他说你回来是夺权的,大少爷二少爷不在,你又拿了座印,只要伺候好老爷子,这家产就都是你的了。”小卫装着徐伯的干哑嗓子,一紧一慢地跳着字,学得语气还挺像,有点儿模仿秀的艺术细胞,“外面做事做不好,回来抢地盘,得是要挤兑掉老爷的人才甘心。”
“噢?这么严重?”及清晨心想着老年人想法就是复杂,自己不过是回来住个舒坦,吃饱穿暖,有大把大把的零花钱,什么家产什么地位什么什么地盘的谁在意啊,“他说的你们信不?”
“反正我不信。”小卫点点自己的脑门,“我又不傻的,现在及家人哪个没自己的营生啊,都不是啃老祖宗的人,我倒是觉得老爷的以前有句话说得对——不怕及家人不出息,就怕各有各的出息,散了。”
“这话肯定不是冲我说的。”清晨笑嘻嘻地摆摆手,“我就是没出息的那个,不过散也散不到我这里。”
小卫点点头,“对哦,对哦,你还有三爷,三爷这个……”,马上伸出大拇指比了比,“老牛了!三爷三奶奶都牛人。”
“我爸啊,不知道他有多牛,不过有多大能耐跟我也没关系。我嘛,就是给爷爷和大伯跑跑腿。”清晨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不去争啥,有得分就成。“你说的徐伯的事情,我会小心的,免得他老人家太担心。”他自己其实啥都不愁,白吃白住还能拿钱,比打工的时候舒服太多了。只是最近的日子过得没啥目标,也不知道该有啥样的目标。
“我也只是传个话。”小卫说漏了嘴一样噤了声,清晨没再追问是谁叫他传话的。
出差的事儿没算全办成,需要的药品中三百三十年整古参没现货,只能先预定着,老药师说啥都得看缘分,不是给钱就拿的到的,缘分到了药就到了。及清晨特地留了自己的电话给老人家,那老头抬眼看了看他的脸,把纸条推回到清晨面前,“罢了,留了也没用,这古参注定不是你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