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考成绩出来后,填完提前批,如果成绩达标,他七月份是要参加军检的。普通军检不同于空军招飞,对视力和身体卡得没那么严格,但要求近视手术必须在半年前完成。
现在已经二月份,来不及了。
原曜深知不能急他,放软了嗓音,强压下急躁情绪,以连哄带劝的口吻:“你别眯眼睛,睁大,慢慢看,不要着急。”
许愿平时不是个急性子,现在却像被人往后脑勺砸了一棒槌,脑子里嗡嗡响,什么黑板字都看不清了。
其实他看不见黑板或者投影仪,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现在他回想起来,记忆中总有些片段是混乱模糊的。偶尔他看不清什么东西,也会下意识眯一下眼,自己根本不曾察觉异样。
许愿烧红了脸,咬咬牙,不愿意说有什么字,也不愿意看,倔得继续埋头用笔。
他做了两三道题,一道都没对,手还抖,不知道在草稿本上乱画什么,估计再没心情看书。
见他不对劲,原曜敲敲桌面,起身教室外走,不忘用手里的笔端点点许愿的胳膊,“你来一下。”
舒京仪是班长,平时对许愿照顾有加,这头一回看见原曜主动约许愿出去,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多问了句:“还没放学,你们去哪儿”
“去挂眼科。”
现在两个人同进同出的,还是家长接送,原曜不怕有谁看得出什么,他也不在乎了。眼下这种紧急情况,他必须得陪在许愿身边。
“要请假吗假条在我这儿。”舒京仪从包里摸出一沓薄纸订成的小册子,摊开撕下一张,递到原曜手里,“填好了找她签字就行。”
舒京仪想了一下,改口道:“你给我吧,我拿去签。”
“嗯,麻烦你了。”原曜捏着请假条,扶许愿的胳膊,悄悄在人胸前比了个“”,说:“你先出去。”
意思是,你去高一教室等我。
一诊考试考砸被叫去办公室的那次,班主任给原曜说过,你和许愿家里情况特殊,平时有什么事儿要请假都可以,但是不能太明显,不然全班都知道他们俩开特例,准得背地里说什么。
五分钟后,舒京仪批好了假条,到门口去将假条交给原曜。
假条离原曜的手心仅一步之遥时,舒京仪倏地停了手,假条纸张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他问:“要不然我陪许愿去”
“不用,”原曜微顿,直接拿过舒京仪手里的假条,“我的事。”
高一教室里黑漆漆的,人走空了。
学校门卫要等着高三走完了才回来挨个锁门。
高三放得晚,偶尔来高一说点什么事儿,已经成了他和原曜共有的默契。
现在,许愿一个人站在高一一班教室后门里放篮球的地方,背靠后门,茫然无措。原本对未来的计划被全盘推翻,让他坚持熬过高三的一半信念也坠落。
至于另一半,还剩原曜了。
一颗篮球滚落至脚尖,许愿轻轻踢开它。
原曜没让他等太久,拿到假条后背着自己的书包便下来了。走的时候他跟舒京仪说,如果有同学问许愿去哪儿了,就说有点发烧,回家了。对许愿能刨根问底的好哥们儿只那么几个,说发烧这理由准得信。
过来的时候许愿看过,高一这层楼是一个人都不剩,教室里又空又黑,只有校外的建筑透光进来,窗户外漫天紫罗兰。
原曜出现在教室后门边,周围静悄悄的,唯有对面楼的高三年级还亮着灯。许愿一见他,心头如同某个柔软位置塌陷下去,一下变得脆弱,迎面抱住原曜的身体。
毕竟是在学校,他还不敢像在家里那样抱腰或是搂脖子,只能像哥俩好那样,直接抱住两边胳膊,把原曜勒在怀里边锢得死紧,都抽不出手来安抚他。
“我怎么觉得,”许愿胸口发闷,再多说一句话像要死掉,“我怎么觉得我又有点看得清了……”
“因为你哭鼻子了。”原曜低头,用鼻尖蹭蹭许愿的,抽出手臂,用大拇指抹掉他眼角不易被发现的眼泪,“怎么还哭了。”
“我,我从小就,”许愿也捏住校服袖口,胡乱地往脸上招呼,擦也没擦干净,“就住在机场旁边……”
原曜明白他的意思,但许愿越想越难受,只得接过话茬,“膝盖摔了,有疤,眼睛又近视了,视力过不了。”
“你强调一遍干什么,”许愿双眼通红,瞪他,“倒霉的总是我。”
干吗还重新给他捋一遍!
“别想了,万一你只是阶段性眼花。”
原曜把许愿的帽衫翻过来,盖在头上。他从教室里带了件厚外套出来,那是高三生一般都会备在教室里的,有时候天气凉,晚上气温骤降,又生不起病,只得在教室里再放一件。
给许愿披上外套后,原曜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条围巾,系好,轻声道:“我给言哥说了我要陪你去医院。他在校门口等我们。”
“言哥要是看出来怎么办”
“大方承认吧,反正我们也要上大学了。”
这个“反正”的句式,在以前听着很欠揍,现在怎么听怎么舒服。许愿想起他问过原曜,说要是爸妈发现了怎么办,会不会断生活费,原曜当时笑了一下,说,那我们一起想办法赚钱,反正日子总能过下去。
“原曜,”许愿忽然出声,眼泪全给憋回去了,一张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委屈的,“你看我眼睛红不红”
原曜倒还真配合地靠近凑上去,“红啊,兔子似的。”
许愿突然抬手压住原曜的后脑勺,亲在他嘴唇上。
远处,还有高三走廊上学生打闹的动静,他们所存在空间却寂静无比。黑暗中,人的感官似乎更敏感一些,原曜沉着地回应他,将后门关得掩住一半,手不闲着,绕到许愿后腰,圈住往身前送,两个人的体温更贴近了。
半小时后,陈永言靠在眼科医院门口抽烟。
最近去哪个医院都要扫场所码,陈永言不放心送两个孩子去综合公立医院,只得给送去民办的眼科医院检查。听原曜说,许愿应该是近视了,才发现的,但不确定,所以得验个光,做点眼部检查。
陈永言抽完一根烟,揉揉眼,拨弄头发。自己是不是上年纪,眼睛不好使了
来的路上等了两三次红绿灯,一般情况来说他都会看窗外路况,但今天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往中间后视镜看了眼。他看见原曜闭眼休息,旁边许愿却在看着闭眼休息的人,眼神有点儿……他形容不出的怪。
睡个觉有什么好看的!
许愿眼神还特别腻歪,不像平时那样是双笑眼,除了乐看不出别的情绪。
“言哥。”
他应声回头,许愿和原曜正从不远处往车前走。
这两个人靠得紧,才长成男人,身材是刚破土而出的笋,后腰挺拔、肩膀宽、体型匀称,又都身着打眼的校服,稍稍亲密一点儿都足够吸引眼球。
“结果出来了怎么样”他问。
原曜下意识看了许愿一眼,后者如霜打过的茄子,垂眼不吭声,睫毛在医院路灯的照射下往眼窝投出小扇子。
许愿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面对事实,“我的确是近视。”
“那就好那就好,”陈永言还挺会安慰人,“眼睛没毛病就行。”
也是,如果眼睛出点什么问题那不比近视还惨许愿这么想,心里堵着的那一块儿舒服了一点。
他攥着验光单,再长叹一声,“注定无法报效祖国了我。”
“报效祖国多累呀,”陈永言觉得许愿好玩儿,也爱逗他,“你要不跟着原曜混吧,我观察过了,他特会照顾人。”
许愿拽过原曜胳膊抱住,丝毫不掩饰喜欢,嘚瑟道:“是原曜跟着我混!”
陈永言一边开车,一边说:“接这个任务之前,我们领导跟我说,阳哥给他提过,说原曜和许卫东他儿子关系不太好。现在看来不见得,你们俩亲得跟亲兄弟似的。”
“是,是吧。”许愿有点心虚,紧张得捏了捏原曜的手,不敢再乱得意。
赶在十二点之前,陈永言把两个人平安地送回了院子里。
“言哥明天见。”
许愿对陈永言招手,陈永言点头,在街道社区狭窄的小路边倒车,左右打转好一会儿,才把车顺利地换方向开了出去。许卫东这一两天不在家,便让陈永言把车开回去,每天也方便。
最近原曜在家属院里遇到些邻居,有人还是会主动给他打招呼,看不出讲过什么闲言碎语。许愿说,院儿里的人其实没百分之一百的恶意,是太闲了,出于窥探的心思想要去知道。不过事儿都过了,他们也不会再说了,人生长短漫漫几十年,成千上万个日夜,没有人会一辈子记得别人的家事。
原曜心里明白,当初四下午的事没发生过。
原向阳这三个字却如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因为要陪自己,许愿也完全没了自由,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着。他咬咬牙想,也只剩这么四五个月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许愿请假出去取眼镜。
他其实也才不到一百度,不戴眼镜完全能正常生活,但原曜说,这个年纪身体还没完全长成,如果不好好爱护眼睛会近视得更厉害。平时就不戴,备着,等眼睛疲劳的时候,或者上课实在看不清再戴上。
许愿吓怕了,只得搞个眼镜来戴。
眼镜是银色细框的,很轻,戴上显得斯文、干净,有股说不出的禁欲味。他不笑时木着脸,唇角微翘,又不太习惯眼镜,目光游离着看人,像欲说还休的勾引。
配镜完当天晚上,原曜越看越难耐,趁家里没人,按着许愿在书桌上亲了好一会儿。
“你今天吃错药了……”许愿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着眼镜起反应。
“没吃,”原曜咬他嘴唇,“就觉得看着骚。”
“你他妈才骚……找借口吧你!”
许愿被亲得嘴疼,本来想拿衣柜里的套出来用,但掐指一算,时间不太够,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干脆扒拉着原曜的校服外套,往上一推,露出原曜大半个背,低头一寸一寸地亲。
亲完背脊,他的指腹捻上那一道道如沟壑交错的伤痕,想起他们即将远赴的河山。
许愿掐住原曜的下巴,手上使了点儿力,“前面也留点痕迹怎么样”
以前上初中,他见过那些早恋的同学被种草莓的脖子,不太能理解。但是如果被他留下印迹的人是原曜,他还是想的。
原曜默认他折腾,指了指领口的位置,说:“明天我穿这么高的领,这以下你随便亲。”
衣服是姜瑶才买的一件新小高领,羊绒的,直接寄到了许家。原曜看那偏灰调的颜色,知道是他妈的审美,让许愿拍了一张上身照,微信发给姜瑶。
于是,许愿作风勇猛,扶了扶快滑到鼻尖的眼镜,“唰——”一声拉下原曜的校服外套,翻身骑上去,稳准狠,先在饱满的胸肌上点点点,再在小高领以下的位置点点点。
原曜常年浸泡在游泳池里,上肢腰腹、胸膛的部位肤色偏白,这点点点的吻痕印上去,小猫爪绽开紫红色的花,如一出踏雪寻梅。
“手机响了,”许愿挣扎着去够甩在床头的手机,点开弹出来舒京仪在班级群的通知,“是群消息,我看看。”
原曜放他下来。
“通知:因为高三年级部分同学将在二诊考试后陆续离校,另作安排,故年级组决定将于明天上午拍摄年级毕业照、班级毕业照。”
下面还有一条——
“此次毕业照拍摄中,高三一班全体同学外着六中校服(秋冬款外套+长裤),内着高二时班级表演所用的白色长袖。明天由学委准备好全班同学的暖宝宝,也请大家做好相应保暖准备。”
过了没几秒,他的微信又弹出来舒京仪私发的消息:
——长袖是我们班高二元旦朗诵表演的时候订的,李淳有多的,我让他明天给你带一件。
“原曜,”许愿傻了,“那长袖什么样的”
原曜的手指摸上喉结,骨节分明,看得许愿一时不知道看男朋友的手还是脖子。
只听原曜憋着乐道:“圆领的,到这儿。”
他一比划,恰好就比划在最上面的吻痕之下。
许愿一吞唾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