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裁员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p>
尤其是临近年底，宫中事务繁多。皇后又有身孕，没有多少精力管事。</p>
朱由检要求一切以稳为主，让宫里的太监组成编制委员会，确定内廷各衙门和皇宫各宫殿的编制。</p>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宫中都会以这个编制为基准，人员的增减会严格控制，不会产生大变化。</p>
也因为此，内廷的争论很激烈，朱由检也不得不把很多精力放在内廷，对一些事做出裁决。</p>
不过他也没有让外廷闲着，把一柄早就开始打磨的利剑，在此时放了出来。</p>
这柄利剑就是韩一良。</p>
此人是陕西澄城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之前担任陈留知县，以清官第一擢为户部给事中。</p>
他在上任之后，于七月份写了一封《劝廉惩贪疏》，以自己上任后辞却的五百多礼金为例，详细阐述了大明官场的风气。</p>
里面提到了很多朱由检不知道的事情，例如：</p>
一个总督、巡抚，没有五六千两银子，是弄不到手的。</p>
一个道台知府，没有二三千两银子，是弄不到手的。</p>
京官中的科道馆选，乃至举人、监生，也是花钱买来的。</p>
建议皇帝惩治贪污，使诸臣视钱为污、惧钱为祸，营造不爱钱之风。</p>
朱由检看到之后，当时就极为欣赏。召见韩一良问他有没有实据，打算找个人做典型，整顿贪腐风气。</p>
韩一良说他有交际簿在，但是朱由检让他拿出来时，他就只说是风闻。</p>
这让朱由检颇为失望，认为韩一良虽然想当清官，却没有破釜沉舟、得罪大部分官员的打算。</p>
所以就没有任用他，让他把之前写的奏疏拿回去。</p>
但是也没有撤了他的户科给事中，在朝堂上清理知县出身的科道官员时，还把这个人留下来——</p>
不管怎么说，韩一良都是清官，这样人的放在户部，他会更加放心。</p>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朝堂上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阮大铖以贪污受贿被拿下、光禄寺因为白粮被清理了一遍，都让朝堂官员认识到皇帝反贪的决心。</p>
官员财产申报，也在周延儒被调任廉政总署后，逐个衙门推进。虽然进展艰难，很多人也只是做样子，却总算好的开始，遏制了贪腐风气。</p>
这一切都让韩一良受到鼓舞，认识到皇帝反贪的决心甚坚。之前辗转反侧的心情，也逐渐坚定下来。</p>
尤其是赠与税这个税种被皇帝强行推行后，韩一良更是下定了决心，把自己之前写的《劝廉惩贪疏》修改一遍，重新呈递上去。</p>
这次他丝毫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请求皇帝把这份奏疏在报纸上在发表，坚定自己的决心。</p>
朱由检从他这个表态，看到了他惩贪的决心。所以授意周延儒，举荐韩一良任御史。</p>
也因为此，韩一良的职位，从户科给事中变成了都察院监察御史。并且被追叙以往功绩和磨勘期，授与正五品殿中侍御史加衔——</p>
这个职位，已经可以说是朝堂上的中高层官员，三六九日的常朝，皆有资格参与。</p>
韩一良对皇帝的重用很感动，也知道自己被升官的原因。担任御史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皇帝的指示，在廉政总署下面成立反贪署。</p>
因为御史的独立奏事权，这个衙署说是廉政总署下属，其实独立性却很大。就算是主持廉政总署的佥都御史周延儒，也很难干涉反贪署内部的事情。</p>
韩一良请求皇帝调来赵延庆等志趣相投的官员，又从刘宗周主管的调查总署调来一些擅长调查的官吏，并且要求卫尉寺配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反贪工作。</p>
被他拿来作为突破口的，就是皇帝强行制定的赠与税。</p>
按照赠与税的规定，凡是一次收送礼物超过十两、一年超过百两的，都要缴纳这个税。</p>
否则就是偷税漏税，取消国人身份。</p>
韩一良上任以来没少拒绝礼金，深知京城送礼的风气有多严重。</p>
他之前沉寂下来的几个月，没少想到皇帝召见自己时询问的实据。知道当今皇帝最是看重证据，没有证据就不会随便处理官员。</p>
所以他早就搜集了相关证据，打算拿出来做典型。</p>
赵延庆是陕西道御史，和韩一良一样反对贪腐。</p>
韩一良因为出身陕西，和他多有交流，所以在组建反贪署的时候，把他调了过来。</p>
此时，看着韩一良搜集的证据，赵延庆有些忧心道：</p>
“韩兄，真的要拿这件事开始吗？”</p>
“韩阁老可是你的座师，这件事纵然坐实，韩兄也会受非议。”</p>
“不如由我上疏，韩兄受到的非议也小点。”</p>
韩一良也曾经有过犹豫，但是他想到自己之前辗转反侧的几个月，决心坚定下来，斩钉截铁地道：</p>
“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太平。”</p>
“若是连阁老都收受礼金，文官不爱钱从何谈起？”</p>
“别说韩阁老是我的座师，就是我的亲朋，我也要上疏惩治。”</p>
“反贪最重要的就是要大破情面，不能有任何顾忌。”</p>
“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收受礼金是违法的，反贪署有权惩治。”</p>
这番话理直气壮，显示了他的决心。</p>
赵延庆深受鼓舞，说道：</p>
“当年张江陵秉国，邹君尚且敢不畏权势反对夺情。”</p>
“我们这些后辈，难道就没有邹君的骨气吗？”</p>
“别说韩阁老还不是首辅，就是首辅收礼金，我等也敢弹劾。”</p>
邹君就是邹元标，是东林党三君之一，和顾宪成、赵南星并称。</p>
此人在天下间名声非常大，而且曾担任左都御史，是很多御史的榜样。</p>
赵延庆拿他举例子，其实心中还怀着期盼。认为韩爌是当今的东林领袖，应该是和邹元标类似的人。</p>
他若还有良知，在看到这些证据后，就该主动谢罪。</p>
韩一良其实也怀着这个想法，认为自己的座师、当今东林领袖韩爌，是一个正直的人。</p>
只是被亲戚蒙蔽，那些人瞒着他收礼金。</p>
所以他很快上了奏疏，把自己搜集的韩爌姻戚收受礼金、隐匿阉党人员称颂魏忠贤奏疏的事情，向朝廷奏了上去。</p>
奏疏中证据详实，精确到某月某日、某地某人见面、收送多少礼金。</p>
甚至还附有反贪署调查人员，把送礼人员拘留后获得的口供。</p>
凡是看到这份奏疏的，几乎都确信里面的内容为真——</p>
韩爌只要拿不出不知情的证据，就有可能栽进去。</p>
通政使吕图南的嗅觉很敏锐，在看着这份奏疏后，就知道朝堂上可能掀起大波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