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招招手,又将他叫住,略作斟酌,缓缓说道:“官场之上,波诡云翳,绝无常势。定方你有成为名将的潜质,但是碍于性情,却并不适合朝堂争锋,那等谋算之下,有的你的苦头吃。”</p>
苏定方自然知道自己的短处,无奈苦笑道:“性情所至,愚钝非常,为之奈何?”</p>
你让他带兵打仗运筹帷幄,绝对不惧世间任何一个强国、任何一支强军,可若是让他算计朝堂上那些大佬的心思手段,却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没有丝毫天赋可言……</p>
李靖笑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优点,也有各自的缺点,没有谁是文武全才。懂得如何扬长避短,方才能够一帆风顺,成就一番事业。”</p>
苏定方虚心讨教:“大帅何以教我?”</p>
李靖道:“你不擅长朝堂之争没关系,只要懂得借势就可以了。”</p>
“借势?”苏定方不懂。</p>
李靖站起身,背负双手走到亭子边,看着一泓秋水,淡然道:“现在的势,在于李绩。此人神韵内敛、能力卓然,不声不响之间便已经位居首辅,可谓大势已成。这人虽然心思玲珑,却又秉性忠直,深得陛下之信赖,只要跟紧他的步伐,十年之内,保你无忧。”</p>
他此刻指点江山,似乎浑然忘了自己隐藏的天赋,居然教导苏定方去站队……</p>
苏定方为难道:“这个……是房二郎在末将微末之时加以简拔,方才有了今日之成就,若是此刻追逐大势投靠英国公,岂不是见利忘义之鼠辈?末将实在做不来这种事。”</p>
李靖好笑道:“所以说你不擅长朝堂争斗,居然连形势都看不清……你难道就看不出,房玄龄致仕、李靖接任、房俊上位这一些列变动之间隐藏的联系?”</p>
苏定方一头雾水,尴尬道:“这有何联系?”</p>
李靖无语,这人真是没治了……也亏得在军伍之中,若是立身于朝堂,怕是三两天就得被人吃干抹净,骨头渣子都不剩……</p>
只得耐心点拨道:“多余的话某不再多说,只是告诉你,现在的大势在李绩,未来的大势则在于房俊……何不转投李绩?依着李绩的为人,就算你现在投靠过去卑躬屈膝唯唯诺诺,那厮肯本就不会搭理你!记着某的话,只需紧跟房俊,便是与李绩保持同步,更是与太子同一阵营……至于长孙无忌之流,固然身份显贵势力强横,看上去礼贤下士实则嫉贤妒能自私自利,这等人眼中有家无国,焉能长久?”</p>
苏定方这才恍然,心里却难免有些幽怨,您干脆就直说李绩与房俊是一伙儿的,都是“太子党”不就完了……</p>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而是衷心鞠躬道:“多谢大帅提点。”</p>
他这人不擅阴谋诡计,性情耿直不忘恩义,此刻得了李靖的指教,意会到自己根本毋须去想那些乱糟糟的谋算,只需要一条心的紧跟房俊,不仅能够报答知遇之恩,更能使得自己官路顺遂……简直不要太简单。</p>
李靖此刻明显有些亢奋,脸上红润,精神矍铄,挥挥手道:“勿要多说那些废话,速速离去,日后自有相见之时,难不成是要与某诀别么?”</p>
苏定方连道不敢,不明白李靖何以这般开朗,这可是多年未曾得见了……</p>
待到苏定方告辞离去,李靖在院中站立良久,这才返回书房,命侍女研墨,奋笔疾书写成一道奏疏,然而投笔而起,大呼道:“来人,更衣!”</p>
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捧着铜盆、梳子等物,等到给李绩梳洗完毕,以为李靖是要会客,于是又拿来官服,想要侍候李靖穿上。</p>
李靖摇头道:“不要官服,取一套常服来。”</p>
侍女急忙换了一套常服服侍李靖穿好,李靖便将那封奏折叠好拿着,命人套了马车,登车之后,御者问道:“家主,去哪里?”</p>
李靖道:“入宫!”</p>
御者愣了半晌,这才扬鞭打马,缓缓而行。</p>
他这边出了大门径自入宫,家中却已经翻了天……</p>
长子李德蹇闻听父亲写了奏折入宫,差点吓死,哭丧着脸跟同样惊慌失色的弟弟李德奖抱怨道:“父亲疯了不成?陛下对他忌惮甚深,因为深居府中方才能够苟活至今,这下大摇大摆的去了皇宫,怕是陛下定然震怒,父亲之命危矣!”</p>
李德奖已经吓得两股战战,惨白着一张脸,哭道:“这老汉当真作死……可咱俩身为人子,总不能因为怕死便任由父亲曝尸街头吧?哪怕是被陛下连座,总得去给老汉收尸……”</p>
这哥俩怕得要死,却终究换了一套白色的袍子,安抚了一番哭闹悲戚的家眷,乘车跟着前往皇宫,跪在承天门外等着给必定惹恼皇帝性命不保的老爹收尸……</p>
长安城内各家各户耳目众多,消息极其灵通。卫国公府这番闹腾,使得李靖出府入宫之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在长安城内疯狂传播,不久之后,整个长安官场都尽皆震动!</p>
谁不知李靖功高震主,更因为之前的站队问题使得皇帝对其甚为忌惮,这才迫使李靖为求自保不得不避居府中?</p>
然而现在,蛰伏隐忍多年的李靖,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