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鹿死谁手(七)(1 / 2)

春秋大梦Ⅱ 梦三生著 3446 字 8个月前

七、困惑

距离香宝小产已经两个多月了,夫差再也没有留宿醉月阁。入了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香宝开始学着给自己缝制一件过冬穿的袍子。

“夫人,你在忙什么?”倒了杯茶放在香宝手边,梓若好奇地凑上前。

“做衣服呀。”香宝扬了扬手中被裁得歪歪扭扭的布料,笑道。

“这个交给丫头们做就好了。”梓若不赞同地摇头。

以前,姐姐还在的时候,总是春天就开始给她做冬天穿的衣服。香宝抬手摸了摸鼻子,仿佛姐姐还捏着她的鼻子说:“我得缝得厚厚的,这样我们的懒香宝到了冬天就不怕冷了。”

“夫人,夫人……”梓若推了推她。

香宝回过神来,抿抿唇:“没关系,反正也是闲着。”说着,又低头开始忙忙碌碌。

梓若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夫人……”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梓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嗯。”喝了一口汤,香宝轻应。

“夫人……”

“怎么了?”叹了一口气,香宝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美味的汤,侧头看向梓若,“什么事?说吧。”

“你知道大王今晚在哪儿过夜吗?”梓若道。

“在哪儿?”顺着她的意往下问,香宝又低头喝汤。

“赏月阁。”

“哦?又是赏月阁?”香宝淡淡地接话。

赏月阁里住的是郑旦,自从云姬被软禁之后,夫差最常去的地方,便是赏月阁。

“你怎么……”见她温温吞吞不着急的样子,梓若十分不理解,原以为她颇有城府,原来竟只是她看错了吗?

“我怎么不着急?”香宝舔了舔唇,笑了起来。

梓若没有说话。

“他是大王嘛,如今我失了宠,急又有什么用呢?”香宝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汤碗,“只是委屈了你,下回见着大王,我求他让你回去好了。”

“夫人,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梓若咬唇。

香宝站起身走到窗边,有风吹了进来,拂起她鬓边的发丝。

“但愿今年冬天不要太冷。”半晌,她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夜,深了。

香宝躺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胸口,望着房顶发呆。过了今晚,就是七十六天了。他已经七十六天没有留宿在醉月阁了。交叠在胸口的手猛地收紧,绞得指关节微微发白,香宝被自己吓住了,她为什么能够记得这样清楚?七十六天,她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梓若总在提醒她,他又留宿在哪位夫人那里了,提得最多的,是赏月阁,总共五十二次。他不来烦着她,她便自由许多。闲着无事,她可以好好琢磨针线活,明明是很好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心却空空落落的?

香宝真的被自己吓住了,她该不是……

狠狠摇头,摇去不该有的念头,香宝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侧过身,逼着自己睡觉。

提心吊胆的味道,你还想再尝一遍?

生不如死的痛楚,你还想再试一回?

她不要!

黑暗中睁开眼睛,她额间冷汗涔涔。噩梦,又是噩梦。从梦中惊醒,她再也不敢入睡,抱着被子坐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梓若一进门便看到香宝抱着被子坐在榻上发呆,一夜未眠的样子。

“夫人,你……”

“我没事。”香宝侧了侧身,总感觉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小身影一直在窗外徘徊,还不停地往里偷看。

“司香,出来。”眉毛忍无可忍地跳了一下,香宝出声道。

那个小小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进门来。

“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嗯……那个……你是不是惹父王生气了?”磨蹭了半天,他终于张口道。

香宝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么问?”

“父王他……”

香宝立刻明白过来了,这小家伙大概以为夫差生了她的气,所以才……

“大概是吧。”笑了笑,香宝道。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哪里惹他生气了,只是现在她倒是真的感谢他冷落了她。

想了一夜,她总算想明白了。若是他再继续宠着她,她就真的会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现在抽心,为时不晚,还来得及。

司香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父王真的生气了吧,怎么办才好……”他一个人咕哝着,忽然又抬起头来,“别怕,司香会帮你的。”极其认真地看着香宝,他道。

香宝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想笑,又感动。

“唉……”看着司香,香宝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别叹气呀,我真的会帮你的。”他急了起来,道。

“你好久,都没有叫我娘了……”憋着笑,香宝一脸哀伤地轻叹。

闻言,司香一下子涨红了脸,鼓了半天劲,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香宝呆呆地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好乖。”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只是一听到她的叹息声,便立刻乖乖待在她怀里,再也不敢乱动了。抱着软软香香的司香,香宝有一刹那的怔忡。她在想,若是那个孩子没有小产……他会不会也像司香这么漂亮,这么乖。

然后,喊她……娘?

一起吃过早饭,司香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香宝出了园子。

“这么急,去哪儿?”香宝好奇地问他。

司香笑得一脸神秘兮兮。拧了拧他肉乎乎的脸,香宝也笑。

“嘘!”司香忽然扯了她一把,拉着她一起蹲在走廊边。

“怎么了?”不自觉地随他压低了声音,香宝咕哝道。

司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香宝觉得好笑,刚想笑出声,司香便伸出小手捂住了她的嘴。

“夫人?”冷不丁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香宝微微呆住。

是夫差的声音,却不是唤她。

微微抬头,透过走廊的廊柱,香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阳光中,那一袭明黄的长袍耀痛了她的眼睛。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白衣的女子,是郑旦。

“大王,您的发髻乱了。”郑旦抬袖掩唇,轻笑。

那一笑,仿佛连园中最美的花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颜色。香宝从来没有见她这样笑过,原来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无妨。”夫差道。

“臣妾帮您梳好啊。”郑旦扬了扬手中的小木梳。

“夫人一路追出来,就是为了替寡人梳头?”夫差扬眉。

“是啊。”郑旦笑盈盈地点头,拉着他的衣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

夫差笑了起来,依言坐下。

刚刚还拉着香宝的司香气鼓鼓地咬住唇,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几乎就要冲出去。香宝忙反手拉住他,司香不依,香宝干脆将他搂进怀里。

温暖明媚的阳光下,纤纤玉手执着一柄木梳,尾指轻翘,细细地梳过如缎的长发,美得像一幅画。

司香挣扎起来,香宝抬手轻轻转过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抱着司香,香宝安静地看着夫差和郑旦,眼中不兴一丝波澜,如一潭死水。

那一日,也是在这般灿烂的阳光下,她看着那一个原本以为是失而复得的白衣男子,那一个男子,他携着另一个女子的手。

好一双璧人。

“谁?”有人轻喝。

锋利的剑,指向她的藏身之处。香宝抱着司香,下意识地站起身。

“西施夫人?”持剑的侍卫惊讶道,下意识地望向夫差。

香宝垂着脑袋,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夫差站起身,微微蹙眉。

“躲在这里干什么?”半晌,夫差开口询问道。

“哦……我跟司香玩呢。”香宝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捉虫子玩。”

“捉虫子?”夫差扬眉,说谎都不动脑子的吗?

“嗯,捉虫子。”香宝重重地点头,表示肯定。

“捉到了吗?”

“没……它跑得太快了。”

“哦。”夫差淡淡地应道。

几名宫女侍卫都噤若寒蝉,唯独郑旦,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场诡异的对话。从头至尾,香宝都垂着脑袋,仿佛很卑微的样子。

“抬头。”蹙着眉,夫差忽然道。

香宝乖乖抬头,只是眼睛仍然盯着地面。

“地上有钱吗?”夫差看着她,缓缓开口。

“没有。”香宝老实地摇头。

“看着我。”没来由的,夫差有些心烦意乱起来,竟然自称“我”,没有说“寡人”。

侍卫们都暗自纳罕,唯独香宝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变化。她下意识地咬着唇,抱着司香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拥紧,仿佛要借用他的力量一般。司香一直乖乖待在香宝的怀里,小小的手搂着香宝的脖子。

她在怕?

她在怕什么?

夫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费了好大的力气,香宝才定住心神,将盯着地面的视线挪到夫差的脸上。但是,她仍然没有看他的眼睛。

“看着我的眼睛。”他道。

香宝僵了一下,随即依言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死一般静寂。夫差的心忽然微微痛了一下,竟然感觉到该死的愧疚。

“大王,伍相国催第二回了。”一旁,有侍卫轻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