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荣急忙抬头,那飞奔而来的少女看似十四五岁年纪,发髻随意的扎起,唇红齿白,娇艳俏丽,正朝他微笑,却是小师妹李香君。
“嗨,小师妹,”他笑着打招呼:“你也在这里啊!”
装糊涂!李香君停住脚步,望着他愤愤哼了声。她要去西洋求学的事情,早已告诉过他了,偏偏这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萧家姐姐,”小师妹娇颜如花,绕过他去,拉住大小姐的手,微笑道:“你是不是受了我姐夫的骗,要陪他一起去高丽?我告诉你啊,路上可要小心点,别被狼叼走了!”
萧玉若顿闹了个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不好意思说话。
以林晚荣脸皮之厚,又怎会在意她这指桑骂槐的嘲讽,眼见她二人站在一起神态亲密,忍不住道:“大小姐,你和小师妹也很熟啊?”
萧玉若白了他几眼,嗔道:“怎地,不行么?香君在我们家里,和哪一个人不熟?你北上抗胡的时候,我们大家便天天在一起。”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晚荣哈哈大笑。
他委托徐芷晴选拔的三十余名心灵手巧的少年,论年纪都只有十四五岁,李香君是其中的唯一一个女子。这丫头本就生的明眸皓齿、美丽动人,活脱脱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一到来就毫无疑问的成了这些少年中的公主,她的一举一动自然吸引了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们的目光。望见她站在一个黑脸的男子旁边亲热的说话,少年们皆都心生好奇,却不知道这人是谁。
塔沃尼睁大了眼睛道:“林,原来这位露茜小姐是你的亲戚?难怪生的如此美丽动人呢。”
“露茜?什么露茜?”林大人满头的雾水。
“露茜就是这位小姐啊,”塔沃尼指着李香君道:“难道你不知道?”
林晚荣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李香君?露茜?这是怎么回事?”
小师妹笑嘻嘻道:“姐夫,你真笨哦。这个是我的西洋名字!”
林晚荣眉头一皱,悄悄将她拉过身边:“无缘无故的,起个西洋名字干什么?你这香君二字我就觉得挺好听的。”
“真的?”李香君大喜:“那你再喊几遍我听听。”
林晚荣哼了声:“小师妹,派你们去留学,是希望大家学习西洋的先进东西,将来回国之后为民众造福。而不是叫你们崇洋媚外,还没留学,就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要真是这样,这趟西洋不去也罢。”
他拂了拂袖,脸色黝黑,眉毛飞扬,气势极是威严,说出来的话已是极重。
李香君平曰里与他嘻嘻哈哈,哪曾见过他这般肃穆的模样,也不知怎地,心中生出些惧怕,低下头去委屈道:“你说到哪里去了,什么崇洋媚外。这西洋名字是徐芷晴姐姐吩咐的,她说大家留学西洋,要取个入乡随俗的名字,这样与西洋人谈话更顺畅,也有利于我们将来的学习。大家每人都取了一个名字。我李香君身为大华人,心中骄傲无比,这里有我最崇拜最喜欢的人,我还要崇洋媚外干什么?”
小师妹说的义正词严,单以李香君三个字,她的节气就不应该怀疑。林晚荣想了想,的确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取个西洋名字只是为了方便而已,哪能和崇洋媚外搭上瓜葛。
“对不起,是我想多了。”他嘻嘻笑着向李香君道歉:“我是希望大家到了西洋,学习好东西的同时,别忘了咱们的故乡。要做大华的精英,千万别做西洋人的精英!”
错了就道歉,态度也算诚恳,光这一点,举世的男子中就没有几人能够做到。李香君心中温馨,笑道:“你放心好了,将来我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要让你崇拜我,嘻嘻!”
这丫头就像疯了一样,时时刻刻都想让我崇拜他,都念叨好几回了。林晚荣笑了笑,行回玉若手边,拉住大小姐的手,轻声道:“香君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老想着折服我?”
大小姐旁观半晌,无奈摇头,甩给他几个大白眼:“等着吧,将来有你好瞧的。”
塔沃尼见他与李香君说话甚为亲密,忍不住道:“林,这位露茜小姐,是你什么亲戚?”
“她是我老婆的妹妹,哦,就是小姨子。”
“小姨子?”塔沃尼用生硬的大华语重复了几遍,点头道:“令小姨子是我极为佩服的一位女士,这才几天功夫,她就学会了许多的英吉利语,远超他人。”
“姐夫,我这身衣裳好看吗?”李香君拉住衣裙,嘻嘻笑着转了个身,那美妙的身姿叫人眼前一亮。
她年纪虽小,却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一言一笑,仿佛都有种与生俱来的妩媚,连大小姐都看得一呆:香君长大了,必定是绝世的红颜。
塔沃尼惊叹拍手:“露茜小姐,你的美丽,必将震撼整个法兰西。”
林晚荣却是更加吃惊,小师妹这句话,乃是用英吉利语所说,虽还不如何连贯,却是字正腔圆。短短几天功夫,就能有如此成绩,李香君果真是非同凡响。
“请问,您,您是林元帅吗?”正自惊叹于李香君的天赋,忽然有一个年约十四五的瘦弱少年,怯生生的行过来,望着他小声问道。
“正是林某。”林晚荣笑眯眯的打量他:“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你,你真的是林元帅?我叫洪升!”小兄弟激动的嘴唇直颤,猛地一挥手,甲板上剩余的少年们飞一般的涌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林元帅——”
“林元帅——”
少年们激动的脸色通红,以无比敬慕的眼光仰望着他,呼喊声此起彼伏。
这些尚带着稚嫩的面孔充满了朝气与热忱,便如同那初升的太阳,林晚荣看的欣喜不已:“大家好啊,你们都是去西洋留学的么?”
“是的,元帅。”少年们齐齐弯腰答道。
林晚荣微微一笑:“你们小小年纪,就要漂洋过海、不远万里的去海外求学,心里害怕么?”
“不怕——”
回答的声音虽茁壮,却不是那般的整齐,这些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虽多是出身贫寒,却从没行过这么远的路,有许多更是头一次见到西洋人,要说没有一点担忧的心思,那是绝不可能的。
林晚荣哈哈笑道:“怕就怕,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上战场打白莲教的时候,差点就吓得当了逃兵!”
少年们轰然大笑,只这一句话,便让他与诸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遇到陌生的事物,多少都有些畏缩心理,这是人之常情,一点也不丢脸,再伟大的英雄,也是这样过来的。”他目光一扫,缓缓道:“想来大家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心里都是有准备的,克服这些困难,自然不在话下。”
他这一番话入情入理,诸人无不点头。
“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担心的问题。”他缓缓踱了两步,扶住甲板的栏杆,默默眺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微声道:“有谁能够告诉我,这浩瀚的海洋,它到底有没有尽头?”
这个问题顿时难住了所有人,少年们自不必说,就连见多识广的法兰西人也找不出个答案。
李香君打量着那波涛汹涌的蔚蓝大海,聆听海水的轻声呼啸,眸中升起淡淡的氤氲。
大小姐依偎在他身边,悄悄拉住他的手,无声一笑,似是百花盛开。
“有没有尽头,其实并不是一个问题。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这个世界无限的辽阔,不止孕育了大华、突厥、高丽、东瀛和法兰西,它还有更多的大陆、海洋、岛屿。在我们的这个世界,共有五大洲七大洋。我们大华所处,不过是其中一角,这个地方叫做亚洲。而那大海的尽头,还有欧洲、美洲、非洲、大洋洲,还有我们尚未探索的每一个角落。”
他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出来的话却是石破天惊。什么五大洲七大洋,欧美亚非大陆,谁曾听过这般耸人听闻的事情?不仅是诸位少年人,就连聪颖智慧的大小姐和李香君,也无声愣住了。
法兰西是海上强国,塔沃尼纵船行走的地方已不知凡几,闻听他言语,却也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林,你说,我们这个世界有五大洲七大洋?上帝啊,我顶多才去过三大洲。林,你一定要教教我,剩下的大洲大洋都在哪里。”
林晚荣无语摇头,望着那些震撼不已的少年,沉声道:“这个世界很大,你们这一趟出去,将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新天地,那会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世界。我希望大家都能有开阔的胸襟、辽阔的视野,多学多做、敢想敢做,不要为自己的眼光所局限。要取长补短,用心学习,勿要嘲笑别人的粗鄙,也不要因自己的不足而妄自菲薄,尊重别人,也尊重我们自己。”
“最重要的一点,无论身在何地,我希望大家都别忘了自己肌肤的颜色,别忘了我们的根在哪里。五年后,我还站在这里,静候大家学成归来!完毕!”
他双眸微湿,对着这些孩子,深深一躬鞠了下去。在这个世界,大概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更不明白他这一鞠躬的深刻含义。就算是肖青旋、月牙儿、宁仙子抑或安狐狸在此,她们也绝不会明白。
“元帅——”少年们大骇,争先恐后的跪倒下去。
望着这些懵懂少年,五年后的他们,会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清楚。那一切,就只能靠他们的自觉了。他摇了摇头,无声一叹。
大小姐感受到他心里的颤动,急忙挽住他胳膊,温柔一笑。
李香君望见他晶晶闪亮的双眸,忍不住一呆,喃喃道:“姐夫,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海风大,闪了眼睛。”他嘻嘻笑着,无声无息将萧玉若的手抓的紧紧。
塔沃尼深深一叹:“林,你今天这番话,不仅是对这些年轻人说的,也是对我说的,请允许我对阁下表示深深的敬意。五大洲七大洋,我第一次听说,但我绝不认为你会有错!你是个很奇怪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谢谢你,塔沃尼。”林晚荣耸了耸肩:“你的马屁拍的很好,但同样的,这也并不妨碍我用十两银子继续买你的战舰!”
法兰西人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在一个东方人身上见到这种典型的西式幽默,却让人更加感叹他们的聪明与智慧。
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四艘铁甲船已调整了帆位,准备着起锚远航。李香君突然拉住他的手道:“姐夫,我们这艘船要留学西洋,你还没给它取个名字呢!要好听点的,差了我可不饶你。”
塔沃尼也如梦初醒,忙道:“对啊,林,这艘船就当作我送给你们大华的,请你起个名字吧!”
林晚荣挠了挠头,无奈道:“起名字?我很外行啊!”
“外行也不行,”李香君嘟起小嘴:“你把大家的胃口吊上来了,就想扔下不管了吗?”
放眼望去,三十余名少年正以殷切的目光热情期盼着他,显是推辞不过了。
他沉眉想了想,笑道:“既是驶往西洋的第一船,不妨就叫做先锋号吧,也是一种纪念!”
“先锋号?”小师妹念叨了几句,展颜一笑:“算你尽心了,勉勉强强有点好听!”
先锋号的名字就此取定,众少年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大小姐笑着道:“一事不烦二主,咱们驰往高丽的这艘,也麻烦你一并想个名字吧!可别叫先锋二号,咱们这个跟先锋可扯不上关系。”
要给自己的游轮取个名字,这事倒是为难住他了!
泰坦尼克号?名字好听,但是彩头不好。爱妻号?大小姐铁定喜欢,但是青旋她们也铁定会吃醋。
思来想去,实在没辙,只得拉住玉若的手道:“暄儿的名字就是你起的,好听之极。这次还是麻烦你来吧,我没什么要求,听着顺耳就行!”
他一记无声的马屁,听得大小姐欣喜,只是给船起名字,与给人起名字,完全是两码事情。她踌躇一会儿,竟也无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