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婳小娘子是掰着手指头数姐姐的生辰——在这世上,还记得罗令妤生辰、并想给她庆祝的, 就剩小妹妹了吧?
罗云婳笑嘻嘻地端出了自己大清早与侍女灵犀一起捣鼓出来的长寿面, 姐姐吃了一口后,她再扭扭捏捏地拿出了一个皱巴巴的荷包。罗令妤眨眨眼, 小妹妹一下子就红了脸, 分外不好意思道:“我很努力地绣了啊!可是你每天给我安排那么多功课, 我绣荷包的时间根本不够呀。绣的不好看,是因为时间太仓促了。不然我肯定能送你漂亮的荷包。”
罗令妤笑了, 婳儿的绣工, 其实真的不怎样。
罗令妤却还是开心地接过了荷包, 作惊喜状:“送我呀?”
罗云婳松口气,小大人般地大气一挥手:“你喜欢就送你了啊。”
姐妹二人大清早地便在送礼物, 侍女们这才惊讶,知道今日是罗令妤的生辰。作为贴身侍女, 灵玉最是自责、羞愧。灵玉道:“娘子怎么不早说呢?就算住在陆家, 生辰这样的大事也丝毫不该马虎,何况这是女儿家的十五岁及笄啊。”
女儿十五及笄, 可许嫁。
通常贵族女郎们的及笄礼都马虎不得,灵玉至今记得陆家大娘子陆清弋未出嫁时,及笄礼办得何等风光。那时皇帝皇后都来给陆家大娘子送了及笄礼……怎么落到表小姐身上,陆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罗令妤目光暗了下:陆家唯一的亲人,伯母陆英,大约知道她生辰。但大伯母对她的态度一直可有可无,恐怕根本不记得她生辰。陆英都不记得, 陆家其他人又怎么会记得表小姐的生辰是哪一天?
到底寄人篱下,无人爱她。
罗令妤心中已酸,面上却还替陆家遮掩:“没什么,一个生辰而已。这两日二表哥找不到,大家都忙着,哪有心情记得我啊?我哪里比得上二表哥重要,就不在这时候给大家添乱了。”
灵玉一想,叹了口气。确实,即便她现在去跟陆老夫人说今日是表小姐的生辰,老夫人也不会让她们办宴给表小姐庆祝——陆二郎都还生死不知呢,有什么好庆祝的?
罗令妤的大喜事,对陆家来说只是个添头,无足挂齿。
罗云婳跃跃欲试:“我们可以关上院门,自己给姐姐过生辰啊……”
罗令妤不太愿意。自己并不富裕,刚开的脂粉坊还没赚上钱,这时候还要自己给自己花钱,装模作样,没甚意思。她摆了摆手:“不必不必。今日陈王殿下做东,在芳乐苑办宴。给我也发了帖子。我去蹭陈王殿下的宴好了,就当给我自己过了生辰礼。”
原本她想让陆昀说服陈王改时间,但是后来范清辰到来,让她没了心情,忘了这茬事。再后来陆二郎失踪,就是陈王的宴改了时辰,她也在陆家办不了宴……罗令妤就干脆闭了嘴。
罗云婳心里为姐姐心酸,她面上装出高兴的样子,人却过来蹭了蹭姐姐,抱了下姐姐的肩。小娘子将手放在罗令妤肩上,郑重其事道:“姐,你一定会愿望成真——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屋中的侍女们:“……”
灵玉被人小鬼大的小娘子逗乐,噗嗤捂住嘴,同时为活跃气氛,她打趣道:“那是当然。我们三郎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定是如意郎君。女郎你说是不是?”
罗令妤红了脸,尴尬道:“我怎么知道!关我什么事,你们莫要胡说!”
哪怕屋子里的侍女们都已经知道她和陆三郎那暧.昧不清的关系,未有结论前,也不能到处乱说。万一让陆家的长辈们听到了,又得来说她“轻浮”“不检点”。但虽然叮嘱了一番侍女们在外不要乱说话,罗令妤心中却觉得几丝甜蜜——
原来大家都看出陆雪臣对她不一般了啊。
那是不是说这果真不是她的错觉,陆雪臣真的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
陆昀对她什么也不说,既不说喜爱她,也不对她表情,娶不娶她的话更是从来不提……连她用范清辰的婚书试探陆昀,让陆昀假装求娶她,陆昀都是随口答应了。罗令妤仍然没试出来他到底会不会娶她。
只怕他心中还是不喜她,瞧不上她,只把她当有趣的小玩意儿逗弄。
罗令妤目光黯了黯,心中的忐忑不便与人诉说。侍女们都打趣她和陆昀,可是她自己却看不出来陆昀的心。男女情爱让人作茧自缚,平时多自信的女郎,到某个人面前,总是在不安,在怀疑,在踟蹰。连问都不太敢问……勉强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把陆昀从脑海中抛除,罗令妤才自如安排今天的事:“灵玉脚不是前两日崴了下么?你便不要出门了,灵犀今天跟我去华乐苑赴宴吧。还有婳儿……”
罗云婳赶紧:“今天是姐姐生辰!姐姐该给我放假,让我出去玩儿。”
罗令妤看到妹妹期待的眼神,抿唇一笑,心情不错下,也答应下来。她只是嘱咐罗云婳就在陆家院子里玩,别出门。灵玉等侍女看着院子,同时好生照看住小妹妹。这般吩咐一通,换了身新裁的襦裙,外罩织锦半臂,罗令妤便婀娜无比地领着侍女灵犀等人出了院门,和妹妹分道而行。
到芳乐苑时下了车,苑中男女已经不少。罗令妤到苑中张望一番,没见到陈王的身影,相识的贵族郎君女郎们倒是看见了不少。她正要过去与大家攀谈时,听到身后唤声:“罗妹妹也来了?”
回头,见是周郎刚下车。
少年郎君身量清瘦,衣摆宽大,然玉冠博带,面容秀美,甫一出场,就让那边还在各自玩耍的女郎们回了头看来。
罗令妤走向周扬灵,打了招呼:“那日去周郎府上时,陈王就说要邀请周郎今日来参宴。我看陈王殿下那般郑重其事,还以为他会陪郎君你一道来。怎么却是周郎一个人?陈王未免太不心诚。”
周扬灵笑了笑,无奈道:“都是郎君女郎们的玩乐,没什么新奇。我本就不愿来,他倒是非要我来……唔,我来了,却不知道陈王殿下人在哪里?”
二女边走边说话,一路与诸人打招呼。绕了一圈,郎君女郎们都聚了过来,却是仍然没见到陈王的身影。问起来,有郎君便说“陆二郎不是找不见了么?陈王帮着找人去了吧”。想到陈王与陆三郎的关系,这个说法很真实。
罗令妤见东道主不在,又知周郎体弱受不了人群拥挤,便想拉着周扬灵去钓鱼。不想众男女围着她们,眼神彼此交换,目色几变后,他们纷纷举起了酒樽,笑道:“今日之宴,先祝寿星生辰大喜了!”
众人目光殷切而带着善意地望来,杯中酒液清澈摇晃。
罗令妤微惊,见他们一道望来,以为自己的生辰被人所知,他们齐齐来祝自己。她乍惊乍喜,面上一下子浮起了欢喜笑容。心跳咚咚,面染红霞,她羞涩而谦虚开口:“你们怎这般客气……”
一郎君笑道:“陈王殿下特意安排的大宴,为郎君庆生,我们自然赏面。”
一女郎:“陈王殿下对郎君可真上心,当得上‘周公吐哺’了。为了拉拢郎君,这出宴他准备了月余,还让我们都瞒着不要跟郎君你说。周郎,我们也是前两日才知道,匆促间给你准备了贺礼,也不知你喜不喜欢……陈王殿下人虽不在,却给郎君送了这么大的惊喜。我猜郎君现在一定很开心吧?”
众男女围住了微懵的周扬灵,周扬灵这才想起陈王曾问过她生辰。那时她不在意,谁知他上心。
他们凑过来时,罗令妤本能后退,脸色煞白。
顿知自己会错了意,竟以为这生辰是给自己办的……原是给周郎办的。原来周郎与她同一天生辰。陈王之前把他们瞒的那么好,大概因为陆家这两日事多,陈王都没有让人告诉她今天过来是给周子波庆生,陈王大概以为她不会来。
陈王给周郎庆生!
请了建业的郎君女郎一道,叫得上名的名士也请了来,闻名的舞乐坊也来了伎者。丝竹管弦声不断,众人围着意外的周扬灵,纷纷道贺。周扬灵短暂地愕了一下,回头,看到罗令妤被挤出了人群。周扬灵想向她走来,人却甚多。她说了什么话,但隔着人群,罗令妤也没听到。
罗令妤咬着唇,脸色青青白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周郎一个寒门子弟,身份都不肯跟他们说得清楚明白,父母何人他也从来不说。周郎十分神秘,就这样,陈王还特意给他办宴,贺他生辰。自己呢?好歹是士族女,还是陆家的表小姐……却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的生辰。
她的生辰日,眼睁睁看着别人都去祝周郎。
可笑的是她也是陈王请的应该祝贺的人之一。她自己收不到礼物,还要在生辰这日备礼物给别人!
罗令妤脸色难看,哪怕明知周扬灵无辜,在这一刻,她心中不自觉地嫉妒着周郎。都是来建业做客,为何她就不如人?格外的嫉妒!嫉妒他心性宽厚,人人爱他。嫉妒他的生辰和自己同一天,世人却只知他不知她。嫉妒他身边有陈王送他惊喜,自己蹭个宴蹭得颜面无光……她素来心小,此时更是难以控制。
罗令妤唇被咬红,眼中浮起了水雾。芳乐苑今日是周郎的主场,她多看周郎一眼,就多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距。罗令妤狼狈无比,不愿在这里再待下去。身边侍女灵犀担忧地望她,见罗令妤掉头就走,快步奔跑出了芳乐苑。罗令妤寻了身体不适的借口,坐上车就往回赶,不愿在这让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多待一刻。
身后周扬灵:“罗妹妹,罗妹妹!”
罗令妤咬唇咬的用力:她不如他,连生辰都是配角……她听到了周郎的唤声,但她坐在牛车中,满脸是泪,哽咽连连,一点儿面子活都不愿做了。
陈王殿下始终没有露面。
……
陈王刘俶早些时候,好不容易问出了周扬灵的生辰。他心慕周子波,却怕那郎君厌恶自己,便始终不敢表白。刘俶费尽心机办了一场大宴来讨好周子波,可惜周子波生辰这日,陆家出了事。为了安抚陆三郎陆昀,刘俶犹豫下后,还是放弃了自己出现在芳乐苑与周子交流感情的机会,去寻了陆昀。
陆二郎失踪一事,闹得陆昀几乎暴躁。
坐在刘俶的书房中,将狂草书扔出,陆昀面色冰冷。刘俶低头看陆昀的字,陆昀平时写字就一笔狂草,这时候他眼睛受伤后看不到纸笔,写出的字就更是龙飞在天。至少刘俶看了半天,都没认出陆三郎写的是什么。刘俶谦虚问:“何意?”
陆昀手叩案面:“定是衡阳王!”
刘俶皱眉:“他是郡王,你,你不能随便,冤枉他。可有证据?”
陆昀阴沉着脸:“我已查到,我二哥出事前两日曾去过衡阳王府,还换了衡阳王原本要送进宫里的道士。现在那几个道士不见了,衡阳王府上还换了防。可见刘慕心虚!必然是我二哥得罪了他,发现了他什么秘密,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