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夜清寒,夜中入梦, 如临湘水畔, 仿先古,见巫山女。旦为朝云, 暮为行雨。巫山女以云作衣, 以水作屦。她曼然行于暗夜幽深处, 垂目涕泗,云雾寥寥。云雾渐散开, 那女身回身, 挡住**的云烟散开。她露出那美艳绝伦的面孔, 眼如清水般,隐有泪光闪烁。
她露出柔弱的、自怜的笑, 明月云开,她美丽圣洁的身体一步步向他走来, 拥着他。
她的面容, 熟悉得让他满心惊骇……
翌日,陆三郎起的最晚。陈王等人连早膳都吃过了, 罗令妤又有了精神讨好王先生,陆三郎才姗姗来迟。罗令妤悄悄望去,见不过一夜,陆三郎就如被女妖精吸了精似的,面色过白,耷拉着眼,眼下还有两团乌青。
王先生见状, 唏嘘道:“该是门户粗陋,怠慢了陆三郎。”
陆昀默然。
他总不能说昨夜发生了一些意外,以至于他辗转难眠?
想到此,他心中暗恨暗恼,冷目乜向罗令妤。却是罗令妤已经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女郎睫毛幽幽颤,不断地偷看周扬灵。周扬灵冷静的,承受着罗妹妹一眼又一眼的打量。她耐性极佳,但罗令妤一眼又一眼地偷瞄她,连陈王刘俶都发觉了。
刘俶看看这几个人,只见罗女郎多瞧周郎几眼,陆昀的脸就沉上几分。可是陆昀也不吭气,就那么盯着罗女郎。
陈王殿下后知后觉,总觉得过了一夜,自己好似错过了许多精彩故事。
罗令妤是心中嘀咕,同时懊恼。她悄悄看周郎,是不敢相信周郎这般俊俏,居然是出身寒门。寒门竟然能养出周郎这般沉敛的气度么?真是太可惜……若是周郎也是士族郎君,她就不必在陆昀面前憋屈了。周郎的脾气,比她那个忽冷忽热的三表哥好多了……她心中甚至对自己的“嫌贫爱富”有几分嫌弃,觉得自己辜负了周郎对自己的好。
罗令妤心中对陆三郎也盛满了抱怨。
周扬灵在罗令妤眼中是一个十分好脾气的郎君,罗令妤不断地偷看她,趁王先生不注意,周扬灵抬眼,对罗令妤笑了一下。罗令妤当即微慌,垂下眼暗自告诫自己:周郎出身寒门,不是良配,我不可给周郎误会暗示……
这般一想,更觉得自己是坏女子,愧对周郎。
陆昀:“……”
她又在勾勾搭搭。他觉得自己在罗令妤眼中可能是个死人吧。
然这还没有完。
早上在王先生这里用了膳,几人却打算告辞,不想继续打扰先生了。陆昀到底和王先生相熟,留下跟王先生聊了些话。临走时,王先生高兴,甚至送了陆昀一竹筒琴鱼。王先生愉悦无比地摸着胡须,与好奇的罗令妤介绍:“女郎来自南阳,当没见过这种小鱼。琴鱼是我几位好友从琴高河带来的——古有琴高者,骑鱼上碧天。琴鱼虽小,味道却毫无荤腥,极其鲜美。”
“此鱼可与‘涌溪火青’茶一道泡入沸水中煮茶。沏茶时,鱼落茶中,绿雾缭绕,茶青鱼摇,甚是灵动。”
罗令妤惊讶地瞪大美眸,兴味十足地低头看先生送给他们的竹筒,咂舌笑:“鱼泡在水里当茶喝?听着吓人,我可不敢。”
王先生大笑,指着陆昀:“那是女郎你没喝过,不知此茶之雅。陆雪臣是煮‘琴鱼茶’的高手,你让你表哥泡给你喝,你便知道我说的意思了。”
陆昀煮茶?
罗令妤望一眼陆三郎,陆昀不动声色,坐在坐榻上,袖摆放于膝头,袖中伸出的指干净修长。陆三郎的手与他的人一般好看,但是罗令妤可从未见过陆三郎煮茶。自她认识陆昀,陆昀身边所有事都是侍女仆从们在做,她从没见过陆昀煮过一点儿茶叶。
自然,名门郎君也不会闲的无事泡茶给她喝……罗令妤心中又羡慕了一把名门气概。若她能嫁入陆家这样的豪门世家,她也再不煮茶了。她也要与她的三表哥一样明明煮茶极好,却从来不见动。
陆昀察觉到她的目光,瞥来一眼。
罗令妤心慌地想到昨晚的事,低下了头。
因王先生要和两位郎君说些政事,罗令妤被使个眼色后,就跟周扬灵离开了。等陆昀和刘俶从屋中出去时,恰看到靠在篱笆上,周扬灵低着头,将一个青锦福袋交到罗令妤手中。罗令妤不肯收,周扬灵便柔声:“妹妹别怕,昨夜惊扰了你,我心中甚愧。想了一夜,为向妹妹致歉,我便将我母亲曾为我求来的护身符送给妹妹,保佑罗妹妹平安一世。”
“妹妹不要怪我昨夜惊扰之事了。”
罗令妤刷地红了眼:“郎君,我、我……”
她嘟囔着:“你对我这么好……”
周扬灵:“这是我该做的。妹妹昨夜受惊了,以后夜里记得从内栓上门……”
罗令妤捏着手中的护身符,红着脸听周郎温声叮嘱。她面容羞红,心中却巨震。世间怎有郎君宽厚至此?她记得她也不曾对周郎多好,她仅仅将周郎看作可选目标,周郎却如此照顾她。不像陆昀那样总是弄得她面红耳赤,周郎的关心如春风般,毫无攻击性,却让她动容……
罗令妤仰目,眷恋的目光盯着周郎俊容——周郎生得这么好看,脾性也这么好,他怎么就出身寒门呢?
果然世间好事难成双么?
不远处站在角落里看她们两个的刘俶和陆昀脸色都很奇怪。刘俶眯眸,心中微不舒服,暗想陆昀这表妹真是祸害,如前朝祸国殃民的妖妃一般。每个郎君遇上她,都要为她失失神,留留情。前有他那好友陆昀,后有这才认识没多久的周郎周子波。
陆昀则是心里很奇怪:明明周扬灵是女子,本没什么。明明罗令妤爱慕权势,更没什么。但她两位女郎依依不舍地在那边抒情,怎如此刺眼?
让他心里不安?
……
罗令妤这一次是真的对周郎上了心。周扬灵对她说话太温柔,对她太好,她心里羞愧,下山回到陆家后,就连忙派人将编钟送还给了周扬灵。归来的侍女说起周郎给她们还礼了一些新奇的小物件,送给罗妹妹玩耍。一排十二个颜色鲜妍的陶瓷小人摆在小几上,罗令妤把玩得爱不释手。
然后掩袖哀愁,幽怨无比:“他如何就出身寒门呢……”
嫁了他,地位无法得到提升,罗令妤是万分不愿意。可是她依然很彷徨……
余下来几日,陆昀又抽时间,带罗令妤拜访了其他几位名士。建业女郎之间的“花神”争得厉害,一会儿陈绣排第一,一会儿宁平公主刘棠也能窜到第一去。各家女郎使劲手段,不光比台上才艺,还比台下的手腕势力。在陈绣和刘棠争第一时,罗令妤渔翁得利,默默地突破而出。越来越多的郎君、女郎被陈绣和刘棠两个有权有势的女郎弄得焦头烂额、不知给谁“甲上”,最后干脆都给了罗令妤——
罗氏女那晚所编的《奔月》,不光让连七娘成为建业舞坊间近期最受欢迎的供舞者,还帮她自己惊艳了无数郎君。
郎君们约好去舞坊想看连七娘再跳一遍,连七娘跳了后他们又觉得新奇过了,甚为无趣,不如那夜的感触好。这般一想,自然觉得罗娘子一定是当晚安排妥当,才让舞惊艳了他们。这份心性才能,当许“甲上”。
五位名士在诸位郎君女郎们投选后,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既意外又不意外,今年的花神,陈绣落败,第一次靠公主身份参选的宁平公主也没拿到第一。拿到第一的,是陆家那位新来的表妹,罗令妤。
“罗娘子便是今年的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