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太险,有心无力。
罗令妤斗志满满, 却扛不过自己的体力。她本就不喜动, 此时为了见王先生拼了命,然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就腿酸脚痛, 娇喘微微。小眉山与钟山不同, 钟山是建业有名景致,为方便贵族人士登山, 钟山的山道修了再修。没人来小眉山游玩, 小眉山的山路, 可称得上无。悬崖峭壁,淙水激流, 下盘不稳者,频频摔倒。
罗令妤走一段路, 已经被陆昀扶了不知多少次。跟陆昀到一段路, 眼见前路被掉下来的山石堵住,罗令妤迷茫。她走得满颊湿汗, 贴着身的春衫又热又燥。而她的三表哥吊儿郎当地跟在她后头,风过袍袖,玉树临风;他风流潇洒的,立即去选美都可以了。
见表妹回头看他,陆昀扬下巴,示意她向上看。罗令妤仰头,看到烈日下的峭壁上, 垂下来一段磨损了不知多少的藤条。罗令妤一见之下,就想哭了:“雪臣哥哥,我们真要‘爬山’啊?”
她一介女流,手脚无力,体弱气虚,竟然还要爬藤条去找王先生?
陆昀微笑:“可以不啊。”
罗令妤当即侧耳倾听他的高见。
陆昀:“我们回去就好了。”
罗令妤抿唇,瞪着她那个两袖清风过的英俊表哥。陆昀根本不在意什么“花神”,见不见王先生对他没区别。他怂恿她回去,罗令妤却不甘心就此放弃。其他女郎们走到这里不愿走下去,她和一般女郎可不一样。
罗令妤沉着气,仰头看挂下来的藤条,再低头想一下。然后她漂亮的眼睛,就盯着陆昀了。陆三郎云淡风轻,罗令妤娇声唤道:“雪臣哥哥,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陆昀笑了一下。
他在外人面前不怎么笑,在她面前,私下里,却是笑了又笑。郎君一双桃花眼眸水流转,一眉一眼皆是风情。陆昀向前走两步,到攀着石头靠坐歇息的罗令妤面前。罗令妤真是美人,为了方便走路,广袖长衫被她整成了束袖衣裙,能挽起来的帛带她都系了起来。美人目光秋波漾漾,仰着粉白面孔,期待地望着他——一眼又一眼,她又在使美人计了。
陆昀垂眼皮,深深望她:“我可以背你。”
罗令妤眸子微瞠大,正要欢喜道谢,就听他下一句:“但是我背你的话,你的胸就会贴上我的后背。你那里……你懂吧?”
他说得很轻,眼睫覆下,幽深的眼睛直盯着她脖颈下浑圆丰腴的几两肉。罗令妤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再看陆昀那眼神……罗令妤大脑猛轰如雷炸,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胸口。陆昀仍然低着眼,唇角一抹凉笑。
罗令妤半晌才张口结舌:“我看错你了!陆雪臣,你、你……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口口声声说他“不好色”,可是眼睛却总盯着她那里看。她就说为何他与自己在一起,总是低着眼,原来……罗令妤脸青青白白,被陆昀弄得后退。可是她又用惊异的眼神看陆昀——他那下.流的想法,何必让她知道?他不说的话,她也根本想不到啊。
陆昀看她将胸捂住,遗憾地叹口气。郎君撩起眼皮,看向她那神色难看、颜色却好的脸蛋。陆昀盯着她,轻声:“那你要不要伪君子背你?”
罗令妤:“……”
在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下,罗令妤憋屈万分,然后乖乖伸手,灿烂笑曰:“雪臣哥哥,你这说的哪里话?我不介意的,表哥光风霁月,从不曾背着我辱没我,我就欣赏表哥这般实话实话,与建业那些明明喜欢看我、却又不敢多看的郎君一点都不同。”
在陆昀开口前,罗令妤果断拦话,不让他说出来:“雪臣哥哥,你背我吧!我真的走不动了。”
一个交锋,二人四目对上,皆对对方的人品有了更深的了解。
伏于郎君背上,她呼吸贴在他后颈上,果觉他后背肌肉僵了下。罗令妤红着脸,侧头啐一口他的下.流……陆昀后脑勺有眼睛一般:“你敢骂我?”
罗令妤吓得一僵:“没有!”
紧抱住他脖颈,罗令妤甜声道:“你背我,我谢你还来不及。我才不会骂你。”
……
温香软玉,世间没几个郎君抵抗得住。尤其是罗令妤这样的美人。相貌近妖已不可求,她更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若她喜欢,轻易便能博得人的好感。陆昀心中无数次在想:莫要信她,她骗人不吐骨头。
可是她伏于他背上,腿缠上他的腰,呼吸拂在他耳后。再有,那两团雪玉一样的……压着他后背,陆昀攀着藤架登山,罗令妤又不好身子后倾加重他的负担。女郎几乎身的每一寸肌肤都贴着他……陆昀的额上慢慢出了汗。
山路难走,背着一个美人,更是步步维艰。水火交融一般的煎熬,亏得陆三郎忍功好,不肯让罗令妤看他笑话,硬是坚持着。背上的美人拿袖子为他擦汗,体贴他一番,看看日上中天,罗令妤又抱怨:“都快晌午了……我们不会晚上都见不到王先生吧?雪臣哥哥,你能不能快一些?”
知道这位表妹没良心,可她这样急切,陆昀脸还是冷了。陆三郎语气怪异微酸:“满脑子都是你的‘王先生’……你可知我是推了旁的要事来找你?”
罗令妤怔一下,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嫌恶。陆三郎是块美玉,从来只能被人捧不能被人弃……罗令妤:“我……”
陆昀打断:“甜言蜜语对我没用。”
罗令妤面对别的郎君有无数好话等着,可是陆昀不信她的甜言蜜语。脑中打了结,半晌后,实在想不出话,罗令妤干巴巴地宽慰他一句:“……其实我也是推了别的要事等你的啊。”
陆昀微愣,脸侧了下,眸光看到靠在自己肩上的女郎面孔。他低声:“你当真是推了别的事等我。没骗我?”
罗令妤郑重点头。
见陆三郎前一刻还满脸沉冷,下一刻脸色就好了很多。他擦一下额上的汗,目色重新变得平和,人好似重新有了动力。他背着女郎重新上路,女郎乖乖地伏在他背上,一点负担都没带给他。罗令妤是个虽然小心思多、却也聪明的女子,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什么时候需要忍耐……接下来一路,哪怕陆昀口口声声称他不喜“甜言蜜语”“不好色”,罗令妤也柔情蜜意,夸得他春风得意,脸色极佳。
到底是男人,难消美人恩。
……
山路崎岖,绿荫如潮,皆是人间。
二人就这般,时而陆昀背她,时而他累得不行,两人又搀扶着走。等好不容易到山林间那处茅屋前,陆昀指给罗令妤看,罗令妤感动地抱着郎君的手臂,几要哭泣。她和陆三郎一路爬山太不容易了,两人磕磕绊绊在山里绕了三个时辰……也就他们这样的郎才女貌,能在如此狼狈后,喝口水,稍微整理一下衣容,就能去见人了。
王先生的茅屋建在竹林深处。三两间茅屋藏在竹林中,院中有童子簌簌地扫着落叶。郎君和女郎立在竹林入口,眼睛已经看到茅屋就在数丈外,然走过去,中间还隔了一个阵。幸亏陆三郎懂阵法。比起他们之前在山里遭的难,王先生只在屋外用阵法拦了他们一下,已经太友善。已经到了这里,陆三郎不再着急,慢悠悠地振振衣袍;罗令妤已经抛弃他的手臂,松开了他,向茅屋走去。
陆昀嗤一声,跟上。
与童子好声好气地说一声,待陆昀过来时,看到罗令妤面颊含笑、眼波流转,美人望着那小童,童子脸涨得通红,回答罗令妤的问题何等乖巧。陆昀脸色淡淡,瞥一眼童子和罗令妤,心想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她都不放过。罗令妤已经扭头,招呼他:“表哥,王先生有客人,他在与客人清谈。先生请我们入室一见。”
有外人在的时候,罗令妤一贯是中规中矩地称呼陆昀为“表哥”。
陆昀淡应了一声,看到罗令妤眉目间的焦灼色。她与他使眼色,催他快些与她一道进去。因她听到王先生有客人就心中大骇,唯恐旁的女郎已经登门。爬山这般辛苦,劳苦定要值得,若是旁的女郎先得了王先生的好感……罗令妤肠子都要呕悔了。
罗令妤扯着他袖子,殷殷切切地小声催促:“表哥、表哥、表哥……”
因陆昀与王先生相熟,乍然到访,还需陆三郎介绍。与童子点过头,陆昀才不紧不慢地领着罗令妤进屋。屋中果然已经有客人先登,陆昀和罗令妤从门口进来时,陆昀神色淡淡,罗令妤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二人一道看去,看到王先生对面的蒲团上,站起了两个人。陆昀和罗令妤的脸,在刹那间,都有些僵。
陆昀语气古怪:“……你怎么在这里?”
罗令妤不知自己该不该喜:“周郎,好久不见!”
因从蒲团上起身站起、迎接两位客人的,一是陈王刘俶,一是罗令妤的“周郎”周扬灵。这两人容色秀美,立在舍内如珠如玉,华光潋滟间,罗令妤一时间连郎主王先生都没看见。王先生一个普通相貌的中年男子,被刘俶和周扬灵衬得土鸡瓦狗般灰扑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