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气势震慑到了,愣了一愣,乖乖将手收回,甚至背到了身后。
隋隐越过他走进庭院。
他又快步跟了上来,小声道:“隋师妹,我没别的意思,你的眼睛真的好看,跟我阿姐好像——”
隋隐猝然止步,脑中一时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停在九岁那年,师父看着她吃鱼脍时眼里的温柔……
“你阿姐……皇后娘娘……喜欢吃鱼脍吗?”她问。
“喜欢啊!”少年笑道,“她幼时在江南住过六年,口味和京城人不同,她喜欢将鱼脍切丝拌饴糖和金橙丝……”
……
斜阳入户,将人一线分割。
匕首在日色下,身子在阴暗处,越看,越觉得身上发冷。
直到门前人影遮下。
匕首上也没了阳光,朱弦反而觉得身上一暖。
她抬起头,忽然想哭。
“池长庭,窦师兄……”
池长庭从她手里拿起匕首,翻看了两下,道:“还回来也好。”
朱弦抱紧他的腰身,闷闷道:“池长庭,窦师兄死了……”
池长庭一愣,问道:“是那个姓隋的姑娘说的?”
朱弦哽咽点头:“是苏瑾的旧部,追杀了他十几年……他也不说,朝廷通缉令下去,有什么抓不到的人,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人扛着?……他就是故意想一个人扛着,苏瑾又不是他杀的……”
池长庭轻抚她的秀发,问道:“那姑娘确实是说窦淮死了?”
朱弦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却也顾不上,急急追问:“你什么意思?”
池长庭抹去她脸上泪水,微微一笑,道:“窦淮这些年什么都没做,光顾着习武了,五年前我就说,窦淮的武功怕是已经在你我之上,如今他也不过四十岁,正当盛年,哪有那么容易死?他若死了,他那小徒儿又是怎么毫发无伤生还的?”
别人这么说,朱弦还要想一想,可这话是池长庭说的,她便想也不想都信了。
顿时怒上眉梢:“好个窦淮!竟敢骗我!”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将匕首塞回她手中:“他这么说,就随他去吧。”
朱弦怔了怔,问道:“那这匕首——”
“你收着吧,”池长庭顿了顿,低声道,“不用让阿棠知道了……”
……
隋隐只留了一夜,第二天便向朱弦辞行了。
“这么急?”朱弦是真的意外,“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了?”
隋隐道:“师叔若有话要问,弟子便答完再走。”
朱弦噎了一下,讪讪问道:“你师父葬在哪儿了?”
“尊师命洒入越城岭。”
“可有衣冠冢?”
“并无。”
“遗物呢?”
隋隐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已经交给师叔。”
朱弦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师父平时怎么说你?”
眼睛这样像,性子却是天差地别,也不知窦淮看着是什么想法。
隋隐垂了眸光,轻声道:“师父说,阿隐很好……”
……
到如今,她也不知师父是不是真的在说她好。
但如果换了那个人,师父肯定不会这样轻易舍下。
她没有在京城多留,也没有像想见朱师叔那样想见池皇后,毕竟,那是皇后。
离开京城,转向东北行,去往七凤谷。
朱弦为她备了行李和马匹,途中没有遇到大雪封路的话,应该可以在年前到达七凤谷。
可惜天不从人愿,刚到河北地界,就遇上了大雪。
北地的雪,高兴的时候能埋进一个人,阻拦车马自然不在话下。
隋隐坐在驿站门口的木桩上,看着深至膝盖的雪,心知短时日内是无法上路了。
白雪封山,天地茫茫,她望了许久,心中渐渐萧索冰凉。
她,没有师父了……
六岁丧母,生父续娶前,将她丢弃在山里。
那年冬天,下第一场雪时,师父从雪地里抱起了她。
十年后,仍旧是这样的冰天雪地,她,没有师父了。
师父总说,阿隐,你很好,师父很放心。
他离开时,也是说,阿隐,师父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
她也相信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只是,一个人真的有点孤单。
她忽然笑了笑。
那就尽快回七凤谷吧,她还有师兄。
总算,还有个亲人。
跳下木桩,正要转身进去,突然,感觉到身后异动。
是轻功疾行的声音。
隋隐没有回头看,而是提起一分警惕,继续往里走。
有两人施展着轻功朝驿站跑来,衣袍兜裹着风,猎猎作响,并没有低调掩饰的意思。
隋隐正猜测着这两人的身份时,忽然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咦?隋师妹?”
含笑朗朗,如玉质金声。
隋隐愕然回头。
依旧是白衣金簪,披了件墨色大氅,发间落了几簇雪,似白梅般点缀其间,衬得人似神仙般纤尘不染,又熠熠生辉。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你师妹?”与池兰歌同行的少年好奇问道。
“是啊!”池兰歌应了一声,随即回头瞪他一眼,“我师妹脾气不好,你放尊重些,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少年顿时嚷了起来:“我对谁不尊重过?崔姑娘可是你惹哭的!”
“闭嘴!”池兰歌将他一推,冲隋隐笑道:“师妹你别听他胡说,崔姑娘是自己爱哭!”
隋隐“嗯”了一声,寒暄问道:“大公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池兰歌哈哈一笑:“我和韦温偷挖了公主的女儿红喝,被陛下丢去范阳从军,连个年都不给过——”忽然眼睛一亮,抚掌笑道,“这可好了,师妹与我同路,我们可以一起过年了!”
隋隐愣了愣。
一起过年么?
其实……七凤谷离范阳也不远啊……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