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巨响发生之前,沈梦沉刚刚进入地宫甬道之时。{免费 13800100.Com}
地门开启,两人都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往下直落,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但随着身子降落的过程,四壁竟然渐次亮了起来,映出青黑的石壁,壁上一盏盏飞鹰状铜灯,随着他们下降的气流卷动,无声点亮,火苗幽幽,一跳一跳地延伸下去,隐约映出底下深邃的黑,泛着晕黄的光斑,让人恍惚觉得,这一落便落入九幽之下,人间深渊。
他们落到哪里,灯便亮到哪里,倒似照路一般,仿佛黑暗深处有人在掌控一切,注视着他们的举动,君珂不禁生出几分不安和压抑的感受。
砰一声,沈梦沉夹着她脚落实地,落地那一刻,所有灯立即又灭了。
君珂仰头看着顶上,入口已经再次合上,感觉里这下降的甬道不短,但未必就代表皇陵深入地底,有些地宫其实建在山腹,但为了迷惑盗墓者,墓道会修向地下,把盗墓者引向危险地域。
不过这次君珂觉得应该不是有诈,大殿前的石雕地图是梵因开启的,没可能做假,而沈梦沉出现得突然,一眼看清地图,也没可能出错。
何况这个时代,盗墓似乎是很少见的事,大燕人很忌讳进入坟墓,除了为人子者在父亲入葬时要亲自下墓铺土之外,燕人不会靠近任何墓葬。
不过君珂可不知道,她和沈梦沉看见的地图,还差最后一个契机才是正确的。
沈梦沉一直将她拎在手上,倒不是粗鲁,而是他也不敢将现在的君珂背在背上或抱在怀里,君珂的武功和他相差不远,行事也十分狡黠,今天如果不是他慎重取出了武器,运气又好,只怕也着了她的道。
如果十里禁地没有解开禁制,杀机还在,君珂一脚将他踹进去,他便已经受到伤害,哪里还有余力使用黑鞭上的金环再套回她?
沈梦沉连拎着她的手指,每根指尖都对准了君珂的背心大穴。
倒是君珂,一直安安稳稳在他手里,一点小动作都没有。
她眼睛盯着前方,四通八达,无数道路,复杂得迷宫也似,每条道路有宽有窄,幽深无际,倒有点像云家假山之下那些密道,不过更多更复杂。
君珂在前行中,总觉得听见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非常细微,细微到并非耳力可以捕捉,只是一种直觉,但是当她运足目力对四面扫视时,却又一无所获。
也许人在黑暗里特别敏感吧,她想。
沈梦沉并无犹豫,进了一个洞口,在刚才的地图标示里,那是唯一的生门所在,通往地宫正门。
他进了那个洞口,里面和外面一样,青石石壁,幽深无际,分出许多岔口,这些岔不像后天生成,倒像天生地貌,被燕人利用做了密道,沈梦沉在那些岔道里转来转去,毫不犹豫左穿右射,速度之快连君珂都不禁暗暗佩服――这么复杂的通道图,他只扫了一眼,居然记忆得这么清晰!
她也记得大半的图,感觉已经接近了地宫宫门,忽然无意中眼光一扫,心中一惊。
黑暗之中,她自然而然调动了眼力,隐约看见一片墙壁有点异常,发出淡淡的金光。
再一看,哪里是金光?分明就是金黄的细沙!
君珂目光一掠,发现前方不远,甬道两边的墙后,都是这样的沙,体积容量,足够将那处长十丈宽一丈的通道填得一丝缝隙都不留!
而眼看着,沈梦沉就要踏入这方地域。
君珂不知道这些细沙会被什么触动,但很明显,只要踏入这地域,沙墙一定会出现!
一瞬间心念电转――提醒?不提醒?
提醒,便等于救沈梦沉一命,这样的通道,一旦前后堵死落下细沙,瞬间就可以让人窒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
不提醒,沈梦沉必堕陷阱,可自己也很可能跟着被埋!
君珂心中紧张地计算――有没有可能在沈梦沉中伏那一霎脱身而出,越过沙墙?
推算的结果是,不可能。
沈梦沉就算当时制不住她,但他有长武器,他的鞭长四尺,鞭上那金色带子还有伸缩性,可以弹出更长,如果沈梦沉一心要她陪葬,绝对来得及将她拉到身边!
君珂的眼睛飞快地在四周搜寻,随即眼睛一亮,发现地面一点异常。
她的眼光顺着地面那点异常,往上延伸,渐渐露出点恍然神色。
此刻沈梦沉的靴尖,已经踏到了通道边缘!
“慢!”
君珂声音不高,还带一点犹豫,沈梦沉却立即停步,低头看她。
君珂眼珠一转,道:“我……我内急。”
沈梦沉眉毛微微斜挑,神情似笑非笑,古怪地道:“内急?”
“人有三急,有什么奇怪的。”君珂撇开头,“你如果不放心,拿你那黑鞭子上的金丝,远远捆住我就是。”
沈梦沉手腕一振,金丝绕在了君珂手腕,随即放下君珂,背过身去。
他点的是君珂软麻穴,可以做一点细微动作,不怕她跑掉。
“你这样我怎么……怎么解决?”君珂又气又急。
“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沈梦沉笑意柔和,好像这不是什么事儿。
“不行。”君珂脸皮发红,“你靠这么近,我没法解决。”
“那就不解决。”沈梦沉作势要收回金丝,君珂皱眉道,“沈梦沉,你非得逼我埋汰你?”
沈梦沉笑一笑,眼神流光闪烁,微微向后退了退。
两人是在通道口停下的,退向的方向,自然也是那流沙夹墙的通道,君珂看也不看一眼,眼角却扫着他的靴子。
“再退一点。”
沈梦沉又退了一步。
“再退一点。”君珂皱眉,“拜托,男人爽气点行不?我已经被你制住,这点距离,你怕我跑了?”
“我倒不是怕你跑了,我怕你……”沈梦沉又退了一步。
君珂心中一跳,嘴上随意地问,“陛下也会怕我?再退一点!”
“我说了,我怕的不是你,”沈梦沉似乎被她的话题吸引,一边回答一边自然而然又退了一步。
君珂低着头,眼神一闪――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他会踩到地面之下的连动机关,然后机关会带起上头的铁锤,然后铁锤摆荡,击破夹墙!
“你怕的不是我,我怕你才对。”她嘴上胡言乱语,叹气,“再退一点,然后背转身,陛下,你金尊玉贵,我可不好意思污浊了你。”
“你对我还有不好意思的?”沈梦沉轻笑,脚跟抬起,向后。
君珂垂下的脸眼神一闪。
就是这里!
背上肌肉绷紧,压低心跳,蓄势待发,算好马上冲出去的路径和方向,眼角盯着沈梦沉即将落下踩到机关的靴跟。
沈梦沉的靴跟,忽然一停。
他靴子悬停,离那机关只相差一指距离,但就那么一指,他不动了。
“我忽然觉得,我离你似乎太远了些。”他轻轻松松笑着,上前一步。
君珂深深吸了口气。
随即展颜一笑,“是吗?我可不觉得。”
沈梦沉飘身上前,金丝一抖,将君珂送入隔壁一个洞口,道:“你看,这样不是更好?”
君珂叹一口气――算了。
隐藏在雪地里的白狐,生来给人制造危险,对一切危险也有野兽般的直觉。
“好了吗?”沈梦沉在隔壁问。
君珂脸红了红,“嗯。”
一团柔软的雪白的东西飞了过来,君珂抬手一接,脸色爆红。
这好像是手纸?
不过比大燕女子常用的普通手纸要高级多了,大燕女子用的草纸,粗糙厚硬,君珂每次用起来都要怀念现代的卫生纸,她穿越后大多数时间奔走漂泊,也没什么时间来研究这种闲事,此刻手中软软一团,乍一入手几乎以为是丝绸,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草木浆精制而成。
“女人对自己要好点。”沈梦沉在隔壁淡淡地道,“否则容易得病。”
君珂扶额――这话从沈梦沉嘴里说出来,实在听着感觉怪异。
她并没有真的方便,却将纸收起,这样雪白的东西,是不可能淬毒的,为了掩饰尴尬,随口赞了一句,“沈氏果然不愧是豪门,女眷用的东西就是精致。”
在她想来,沈梦沉一向注重享受,自然是沈家豪贵家风熏陶所致,他身上带着这样精致的手纸,必然也是沈家女眷专门使用的那种。
一阵沉默,随即沈梦沉笑了一声,“沈家?”
他笑声平静而讥诮。
“那就是皇族了。”君珂随口接上,漫不经心地道,“是皇后宫中使用的吗?”
又一阵沉默,随即沈梦沉忽然道:“你好了没有?”
他语气平静,君珂却听出一丝冷漠和不耐,她愕然站起,沈梦沉已经掠出隔壁洞口,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头也不回,道:“走吧。”
君珂不答,眼睛微微眯起,盯着他的背影。
她和沈梦沉打交道这么久,这人手段百出,深沉狡黠不可琢磨,她几乎从未见过他有过微笑以外的态度神情。
他从不失态。
但刚才……
她触及了他的忌讳?
什么忌讳?刚才她说了什么?
沈皇后宫中……
沈皇后是他姑姑,是沈家最尊贵的女性之一,她想到她身上完全正常,但此刻结合沈梦沉态度再一想,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君珂在燕京时,去过皇宫很多次,印象中从未见过哪宫主子使用的手纸有什么特别,虽然她不知道沈皇后宫中到底用什么手纸,但宫中女子最会跟风,如果沈皇后用的是这种很精致的手纸,其余各宫妃子会很快效仿。
那就和沈皇后无关,但既然无关,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又这么冰冷?他那句“注意卫生容易得病”,真是让她听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君珂想了半天,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只好叹口气搁在一边――算了,几张手纸而已,也许就是因为沈梦沉太注重享受。
风声一响,沈梦沉掠到她身边,手中长鞭忽然反手一击,啪一下正击在刚才君珂试图让他踏入的地面机关之上。
轧轧一声震响,甬道头顶滑出数柄巨锤,轰隆隆砸在两侧墙上,两道侧墙忽然滑开,金黄的细沙如天瓢乍倾,霍然翻到,瞬间填满整个甬道。
前后过程只有一两秒,君珂倒抽一口气,这机关设置比寻常的流沙墙更狠毒,寻常流沙墙,砸破之后细沙流出,从流沙开始到最后填满每一分空隙,都有一段不短的时辰,足够一个高手寻找机会逃生,但这段甬道里的流沙,直接撤墙,细沙瞬间狂灌,一秒之内将甬道填平,根本没有任何逃生时间!
沈梦沉立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好狠的心思,好毒的安排。”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机关还是君珂。
君珂面不改色,“然也,和陛下快要不相上下了。”
沈梦沉一笑,忽然一伸手,将她拖到自己身前,单手握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地图有错。小珂,用你的眼睛仔细看看,咱们下步该怎么走?”
他靠得极近,两人气息相闻,近到君珂可以看见他睫毛底深沉难测的眸子,幽光闪烁,半是憎恨半是疼痛。
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微微发紧,君珂怀疑等下松开就是两道淤青。
“陛下这语气,差点让我以为不是打算和我合作,而是要下杀手。”她轻轻笑,半闭着眼睛,“好紧张,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沈梦沉一声低笑,属于他的浓郁深幽气息,在这黑暗甬道里无限蔓延,君珂不自在地微微偏头。
“看着你的唇,我也有点紧张心跳……”他慢慢俯下头,“或者,我应该换个方式,帮你提醒下记忆……”
“左侧第三个洞口!”君珂立即大声道。
“很好。”沈梦沉低头深深嗅了嗅她的气息,才放开她,笑道,“你我如今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像上次云家地道里的事,我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我就不明白了。”君珂淡淡道,“大燕皇陵对燕人重要,和你这个大庆皇帝何干?你犯得着以千金之躯,贸然闯入这里冒险?”
“燕人着紧的地方,我当然要看看究竟。”沈梦沉笑得意味深长,“或许,不费一兵一卒,就此便能收拾了他们也未可知。”
君珂心中一跳――他这口气,是知道什么秘密吗?
“你也是燕人,为什么对大燕如此恨之入骨?或者,你恨的是纳兰氏?”君珂试探地问。
这个问题很关键,她期待着他的回答,只要一个答案,笼罩在沈梦沉身上的迷雾,就会淡去许多。
“庆国以外的土壤上,都是我的敌人。”沈梦沉的回答,还是那么四面摸不着。
君珂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