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鼎朔三十三年的除夕夜,巨石流沙的黄沙城。( 138看书 13800100。com纯文字)
染血陷坑前云雷军和云雷弃民,为了永绝后患,斩草除根,下了一个森冷的联手决定。
赵兴宁眼看纳兰述的身影没入黑暗,犹疑地问那个新任的云雷弃民首领,“这位兄弟……”
“在下澹台亦,叫我澹台即可。”那人爽快地道。
“澹台兄,我们是不是该立即追上去……”赵兴宁指了指纳兰述身影消失的地方。
“不急。”澹台却是一副满不在乎模样,阴阴笑道,“如果你这个大帅往城外去,咱们必得要追,但是他往城内去,那就是自寻死路,咱们只要守好城门便可,别的什么心都不用操。”
“为什么?”
“黄沙城不是普通城池格局,只有这一个城门,其余高墙固城,背靠绝崖,天险难渡,而里面那一群人……”澹台指指黑影沉沉的内城,“一群疯子、一群杀手、一群漠视生死和人命的最可怕的兽,不会和你讲道理,也不会和你玩手段,只会杀人杀人杀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最可怕的方式,天啊,看他们杀人,你会觉得人为什么要活到世上……”他激灵灵打个寒战,神情有点无奈,“偏偏这些疯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在这些年没吃少穿的苦役中衰弱,一个个精神健旺难以驾驭,我们之前和他们打交道,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至今不敢和他们一起住在内城……”
看他神情,大概宁愿在城门洞里吃一辈子风沙,也不想和那些罪徒在一起过一个晚上。
“黄沙城罪徒,对所有外来人,都有仇恨排斥心理,而且有一套他们自己的联络方式,惊动一人就是惊动全部,我马上命人去和里面的头领通知一下,就说西鄂朝廷来剿杀他们的官员逃进了内城,嘿嘿……”澹台哈哈一笑,“也许天一亮,你就会在广场上,看见你那个大帅,被撕碎的尸体。”
他心情似乎不错,也似乎对这座有进无出的城十分有信心,安排了人在前堡守卫,自去休息,留下赵兴宁,面对沉沉夜色,和夜色中犹如无数双鬼眼的石洞,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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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冷,夹杂着细碎的沙,沙石更冷,棱角锋锐,恍惚间令人觉得那不是沙而是冰晶。
风里有血腥的味道,淡淡的,被属于沙石的生涩味道所掩盖,平常是闻不着的,但此刻,在丧失某种重要的器官功能之后,其余的感觉,突然变得分外敏锐。
那是谁的血,埋在流沙之下……
纳兰述仰起头,一滴湿润的液体,在浸出眼角的那一刻,被风吹干。
然而他脸容平静,森冷天风下无一丝颤抖。
真正的强者,不是率千军万马纵横天下,而是身处逆境,挫折当头,而永不被摧毁。
他蹲下,在地上抓了一把细沙,手指一弹,细沙向四面八方贴地射去,纳兰述立在黑暗中仔细聆听,根据其中一个方向细沙经过轨迹的声音变化,确定了水源所在地。
他先前在前堡窗口,已经将黄沙城的布局都看在眼底,记得广场上有个水池,此时他确定了水池的位置,也就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自己在广场东南角,而水池就在不远处。
纳兰述掠到水池边,捧水洗脸,拉开肩部衣服,将先前许新子滴落在他肩上的血迹洗去。
不是爱干净,而是许新子的血,有毒。
剑尖淬毒,溅出的鲜血自然也有毒,只是时辰短暂,又被血液稀释,毒性并不猛烈。
纳兰述并不惧怕毒物,当初高原之上十年苦熬,其中也有抗毒训练,所以许新子落在他身上的毒血,并不能使他失去战斗力,他在和赵兴宁王大成对话的短暂间歇,已经将毒性给逼了出去。
脸上粘腻的血迹洗去,纳兰述摸摸脸,苦笑一声。
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严苛的训练,那种不断中各种毒再不断解去以培养抵抗能力的痛苦经历,此刻他的脸,八成就得毁了。
但饶是如此……他的手指抚过眼睛,颤了颤。
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再怎么训练,也不能练到眼睛里,毒血溅入,他的眼睛当即失去视力。
纳兰述用水洗了洗眼睛,引起细微的疼痛,他心中反而一喜――大概限于条件,雷鑫剑上的毒很一般,否则如果是剧毒,早已腐蚀完了眼球,回天乏术,但此刻遇水还能清洗,说明眼睛受到的伤害还是有限的,只是因为眼睛本身太过脆弱,所以无法像身体肌肤一样迅速驱毒而已。
纳兰述估计,配合一定的药物,给他时间,这毒应该有办法。
他站起身,听听四周动静,前堡一片寂静,那群云雷人竟然没有追来,那只有一个原因――后方没有退路。
他们在守株待兔,等他无奈之下退回前堡,或者等他,死于后面这些洞穴石室里的罪徒手中。
纳兰述冷笑一下,感觉了一下方向,向西北角掠过去。
先前他认真看过所有的石洞,发现石洞也有区别,中间的比较大,然后向两侧越来越小,到了角落,小得估计转个身都有困难。
由此可见,这些罪徒,也是有身份高下之分的。
现在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躲向中间石洞,一是除夕之夜,在宽敞石室内喝酒狂欢的罪徒可能还没散去,他孤身闯入会有危险;二是前堡那批云雷人,就算没追来,也没可能放过他,一定会和罪徒中的首领打招呼,等着堵截他。
纳兰述直奔角落,却没有往最偏僻的角落去,他需要底层弱者,但是太弱,也不符合他的计划。
身形如风,掠上第二层,石洞里隐约有人的鼾声,纳兰述伸手一摸,洞口不是门,是坚硬的铁栅栏,毕竟这里曾经是牢狱。
纳兰述静默不动,随即一阵低微的格格声响,他全身开始发生变化,身躯变得柔软,细长,骨骼似乎可以折叠弯曲,拥有神奇的弹性,明明看起来栅栏缝隙很窄,但是他慢慢跨前一步,突然就穿过了缝隙。
那步姿韵律优美而又诡异,脱胎于龙峁高原之上一种柔韧性超强的异兽,有些像中原的缩骨,却没有缩骨时会带来的僵硬和无法发挥武功,依旧柔软而反应便捷。
纳兰述视力受损,残毒未去,功力大约还有七八成,全力施展之下,无声无息地走过了栅栏,一步就到了对方床前。
那鼾声忽止!
随即床上那人霍然翻身坐起,第一反应并没有呼救或出手,而是伸手就去拉头顶上一个小小的黑色铃铛!
“唰。”
白光耀亮黑暗的石洞,一截血淋淋的手指飞落!
纳兰述一剑便砍掉了拉铃的手指!
出剑刹那,他一把抓起床上的烂褥子,揪下一团黑棉花,狠狠塞进那罪徒的嘴里,正好将他即将出口的惨呼堵住。
此时手指刚刚落地,鲜血飞溅,那罪徒痛得浑身颤抖,还没来得及反应,纳兰述腰间软剑,已经轻轻横在了他的颈项上。
从对方坐起到纳兰述出剑断指堵嘴,不过一眨眼时间,那根手指掉落时,离铃铛只差毫厘。
纳兰述出手快狠准,完全不像个暂时失去视力的人,掌中剑稳稳横架,一泓秋水。
纳兰述浑身却悄悄出了一身汗。
已经选了罪徒中的弱者,又用了天语最神奇的柔身术,居然还是在进入的一瞬间就被发现,这些罪徒,何等了得!
幸亏自己没有托大,先找上罪徒的首领。
纳兰述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兴趣,担忧的是对方强大超过自己想象,兴趣是因为,这样的一支力量,他想要!
墙头上的铃铛静默着,这样的铃铛,每个石洞都有,每个石洞都凿了一个洞,用铁丝连起了这些铃铛,一旦一处被触动,整座后堡都会连带惊动,这是早先黄沙城还有官军守卫时,西鄂官军用来警示的装置,原先装在罪徒够不着的墙外,后来官军被杀死,云雷弃民害怕官军潜入暗杀,建议罪徒们将这些铃铛移入室内,一旦一处有警,所有人都会立即被惊起!
不过这人倒霉,遇上了纳兰述,没按着铃铛,还丢了手指。
“你要大叫吗?”纳兰述的剑似乎拿不稳,在人家颈项内晃来晃去,惊得那人也微微发抖,“你可以叫,不过我不保证你出口的是救命呢,还是惨叫。”
那人又颤了颤,纳兰述伸手捏了捏他的肩,眼神里掠过一丝满意――传言当真不虚,这些缺吃少穿的罪徒们,竟然真的一身好筋骨,怎么回事?
黄沙城内,必然有秘密!
“我喜欢听话的人,有赏。”纳兰述见那人果然识时务地安静,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抛出一枚金叶子,“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马上想办法进入你们那个中间大石洞,不管你是找死和人打架也好,跪下来舔看门的脚丫也好,你得见到你们的首领,然后装作不小心,把这枚金叶子,悄悄露给他看,记住,露给他一个人看。”
纳兰述打的主意,是用金叶子诱惑那首领悄悄跟随这罪徒前来,然后出手制住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特意选的这石洞黑暗狭窄,对方无法带太多人进来,这对对方不利,对他这暂时失去视力的人,反而是最好的出手地点。
这本是很好的计策,不想剑下那人,似乎并不赞同,只是碍于咽喉架剑,无法表达,急得手往上一抬。
纳兰述横剑一拍,拍下了他的手,剑尖迅速又回到原位,他看不见这人的表情,仅凭他的声息已经感觉到不对劲,眉毛一挑,剑尖微微让开了些,“嗯?”
“大人……”那罪徒喘了口气,直觉地以为这是朝廷派来的高手,称呼了一声,低低道,“金叶子……没用,我们黄沙城,用不着这东西。”
纳兰述恍然大悟。
确实,黄沙城闭门自守,自给自足,不和外界交联,要钱有什么用?
剑下这个罪徒,在这个时候没给吓得失措,头脑还清醒,也算个人才。
“你叫什么名字?”纳兰述问。
那人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遥远的记忆,经年的罪徒生活,使他已经快忘却自己的名字,半晌才涩涩道:“尤风书。”
倒是个风雅的名字,和这罪徒身份不符,纳兰述淡淡道:“好,尤风书,告诉我,你们黄沙城,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
“是武力……”
“你身体不错,在外面足可被聘为贵族护卫,在这里,为什么屈居人下?”
“我这身体在外面算不错吗?”尤风书叹口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里,我是弱者。”
“是什么使黄沙城的人特别强壮?”纳兰述立刻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很少生病,再累,休息一阵就能恢复。”尤风书苦笑一声,“可这有什么好?不病不死,永捱苦役,有时候宁愿死了的好。”
“既然大家身体都不错,那何以分出高下?”
“黄沙城原本大家也差不多,有几位强一些,但也没有超出太多,但不知怎的,在一次火拼被官兵分区管理后,一批受惩罚去后堡西菜园开沙地的人,突然武力大进,无人能敌,之后便一直是他们的天下。”
“那些人现在住在哪里?”
“就是中间那些石洞,另外,当初他们去开沙地的那块菜园,后来也成为他们的地方,寻常人是不许进去的。”
纳兰述沉默了一会,眼神一闪,手中剑一收,落在了尤风书的后心。
“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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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下起了碎雪,冰冷的雪絮扑面而来,纳兰述轻轻仰起头,想起数月之前燕京初雪,那夜向正仪的尸体委顿尘埃,那夜君珂自城上扑入他怀抱,那夜云雷惊天动地而来,一句誓言震动沧海。《 138看书 13800100.Com纯文字首发》
数月之后黄沙城下,昔日因果终现峥嵘端倪,流沙喋血,他失去生死兄弟,至今在这北国风沙雪中,潜行逃亡,为生存挣扎。
眼前黑暗,却有血色不断闪现,那是没中毒前最后一幕,许新子挤眉弄眼扑下,然后一截剑尖穿过他的身体,天地瞬间一片鲜红。
那一片永不可抹杀的红。
纳兰述神色平静,眼底的煞气却越来越浓越来越冷――这样的事,永远不允许再次发生!
此次逃生,进入羯胡后,立即分军,决不允许云雷的潜在危险,影响日后大业的进行。
如果可以,或者应该让小珂也和云雷军脱离,纳兰述皱起眉,心想小珂责任心太重,她答应要带云雷回家,断然不会因为这潜在危险而放弃,只怕未必肯听他的。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纳兰述目光掉转一个方向,在感觉里,那是羯胡。
想要到达云雷城,必须先经过羯胡,只要羯胡存在,小珂必定不会放心云雷单独回归,只有扫除羯胡,令云雷前路再无危险,小珂才有可能放弃跟随云雷,随他回尧国!
走在前面的尤风书,忽然觉得一股寒意和杀气透肤,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
他不敢回头,赶紧加快脚步。
身后那个人,年轻,衣衫染血,脸色微白,眼神还有点奇怪,看起来难免狼狈,但周身流露出的凛冽和寒意,却令人恨不得在他面前化为尘埃,好逃脱那样的目光压力。
“就是这里……”他抖抖索索地一指前方。
那是一块普通的菜园,种一些抗干旱和风沙的菜果,纳兰述的脚尖碰到一点矮矮的障碍,低声问:“这是什么?”
“菜园外有栅栏……”尤风书语气寒悚,“很矮,不是为了阻拦,只是为了警告,每根栏杆都是红黑色的,染满了血……曾经有人怀疑过这里,试图闯入,然后被老大杀了,头颅就钉在栅栏上……”
纳兰述没有表情地笑了笑。
他立在栅栏前,背对尤风书,似乎在出神,空门全露,尤风书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一闪。
看样子,这年轻男子一定会要自己进去带路,可这里是禁地,谁擅自进去谁死,尤风书可不想自己的头颅,成为挂在这栅栏上的第十三个。
冷风吹在伤口上,连心彻骨的痛,尤风书盯着纳兰述的背影,眼中杀机一现。
衣袖下垂,手指一动,一枚打磨过的样式粗糙而刃尖锋利的匕首,滑到掌心。
随即尤风书上前一步,作势为纳兰述指路,抬手道:“您看,前方就是……”
他话没说完,手中匕首已经闪电般捅了出去!
“铿。”
匕首似乎刺在了什么金铁之上,金刚般的坚硬而滑,随即咯嘣一声,匕首断成两截。
尤风书大惊失色,立即要退。
纳兰述忽然转身。
他并没有惊讶之色,只是随意转身,淡淡地,看了尤风书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尤风书突然就不能动了。
平静、讥嘲、漠视、轻蔑、上位者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失却的决心和睥睨,任何时候都保持的强大威压……那一眼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似雷霆光降,云卷风动,苍穹轰然坠下,刹那四海陆沉!
不可抗拒,无法抵挡。
尤风书心中一霎涌起无限后悔,他知道,自己已经犯下大错。
他早点动手,对方还会留他一命,因为还需要用到他,但此刻他已经将人带到地头,再出手,只会让对方毫不犹豫地杀他。
尤风书心中叹息一声,心知小命玩完,暗恨自己识人不明,早知道对方实力如此强悍,何必行这一步?
他闭目,等死。
半晌却没动静。
他愕然睁眼。
对面,纳兰述还在看着他,有点偏移的眼神里,刚才的睥睨和杀气已经淡去,换了种玩味的感觉。
那眸子依旧明亮,逼人不敢直视。
“甘心了没有?”他问。
尤风书震惊地抬头――什么意思?难道刚才他是故意……
“我给你一次机会出手杀死我。”纳兰述淡淡道,“但就这一次。你,”他俯视着他,“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尤风书立即跪下,“见过主子!”
纳兰述淡淡道:“放过你,并不是因为我怜惜你的命,而是因为觉得你算个人才,都说罪徒凶残浑噩,我却觉得你可堪一用,跟着我,我会让你离开这里,黄沙城外的天地,才叫真正的人生。”
“是。”尤风书跪伏在地,姿态恭顺。
纳兰述满意地点点头――这人有勇气,有狠辣,有杀心,也有审时度势的好眼光,费点心思彻底收服是值得的。
随即他无声无息走过去。
拦在脚前的栅栏,随着他一步跨出,竟然也无声无息消失,化为一摊淡红深黄的粉末,被风吹散。
尤风书被惊得张大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异像,难道,这才是传说中真正的武功?
刚才居然还想杀了他……尤风书抹一把冷汗,赶紧跟上。
纳兰述站在面积不小的菜园里,仔细感应四周的空气,天语族闻天作语,武功一脉,崇尚和自然的沟通,他立在那里,感应着四周的风雪、土地、土地里的菜果、水……
水。
纳兰述眉毛突然一挑。
这水……似乎有点奇异。
正想过去看看,忽听一声叱喝“什么人!”随即三条人影,飞快地向这边掠来。
尤风书一惊,他可没想到,这里竟然除夕之夜也派人守候,正要回头询问纳兰述对策,谁知转头一看,身后空荡荡,哪里还有纳兰述。
尤风书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飞快转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人要用这种方式害死我?
念头还没转完,守卫已经奔到面前,当先一人神色警惕,抓了个巨大的牛角号,似乎随时打算吹响,看见他微微一怔,冷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尤风书眯起眼睛,飘飘荡荡走了一步,表情苍白,做梦一般的姿态。
那三人又怔了怔,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最前面一个人眉头一挑,怒色涌起,上前便是恶狠狠一个巴掌。
啪地清脆一响,尤风书眼睛霍然睁大,好像噩梦方醒,此刻才看见对面的人一样,惊慌地道:“方……方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那姓方的气极反笑,“我还没问你这句,你倒问起我来了!”
尤风书呆呆对四面看了看,惊呼一声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我刚才不是睡在床上的吗?”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倒抽一口冷气,惊恐地抓住那方哥的衣袖,“方哥。方哥,是你打晕我,把我拖这里来的?我、我、我最近没犯什么事啊!你饶了我,你饶了我!”
那几人又愣了愣,一个男子嘀咕道:“这叫什么?**症吗?”
“倒是听说过四零号房的李大有这**症的毛病,半夜乱跑来着。”又一人道,“这小子也是?”
“老大命令,有个朝廷贼混进来要杀人,叫咱们小心,依我说……”另一人斜着眼睛,头一甩,一个干脆利落的姿势。
“方哥……别!”尤风书惊呼着半站起身,伸手去拉那领头的方哥,一脸的卑微求饶。
那方哥残忍地冷笑着,慢慢拔身后的刀。
“哧。”
血泉溅出,一道虹光。
那个“方哥”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声,伸手指着正拽着他衣袖的尤风书,尤风书冷冷一笑,一个翻身灵巧地跳了开去,手中半截染血的匕首。
此时变起突然,其余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尤风书一跳开,一头就撞向了另一人怀里,半截匕首胡乱往那人脸上一捅,随即将身子死死压了上去。
身下人发出惨厉的呼叫,被尤风书用身子压下,他两手死死抓紧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
夜色无声,所有的挣扎嘶喊扭动,都沉埋在黑暗和**之下,只留一双脚拼命蹬着地面,将那些蔬菜残叶和泥土蹬得四面飞溅,拼死挣扎,惊心动魄。
半晌,那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双神经质扭动的腿,终于在经过一个大力抽搐之后,霍然蹬直,彻底不动。
尤风书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突然听见风声。
风声自头顶劈落,冷气罩体,尤风书心底一凉,才想起自己拼命解决那两个,却忘记对方是三人!
刀光狠狠劈落下来。
“哧。”
也是轻微一声,随即风声突然消失,尤风书一身冷汗抬起头来,看见纳兰述从黑暗中无声走出,他的消失和出现,都像鬼魅般寻不到踪迹。
那第三个人,像个破布袋,随随便便拎在他手中。
纳兰述也像扔布袋一样,将那人扔在死去的同伴身边,垂下脸,语气平静,“起来吧。”
尤风书赶紧爬起来,从自己新主子的语气中,他感觉到,自己的危险已经过去。
这是又一层的考验,如果他刚才对着逼问,不曾选择杀人自救,而是立刻泄露纳兰述行踪,地上的尸体,必然再多一具。
纳兰述负手立在黑暗里,脚下染血而神情从容。
“这里面有水井?”他问。
“有。”尤风书道,“有口小井,水质不好,微微发涩,还有点热,也不知是什么年代打下的,没人喝,都用来浇菜了,平常都喝外面那个大水池里的水。”
“没人喝么……”纳兰述语气似有深意,“去看看那口井。”
站到井边,纳兰述仔细嗅了嗅水里的气味,眼神里掠过惊喜。
果然猜得没错,这水里有东西。
从那种微涩而又浑厚的气味来看,很像天语传说里某种喜欢生存在干旱沙地,却又需要大量水汽滋养的灵药。
“下井。”他道。
尤风书二话不说爬下井,纳兰述随后跟上,手指按着湿滑的井壁,这一按,就发觉井壁有异。
“把岩壁的颜色告诉我。”纳兰述将怀中的火折子递给尤风书。
“微微的淡黄色,很漂亮,还有点微光闪烁。”尤风书低低道。
“有土壤么?”
“有。石缝里居然有土,这不是后天砌的井……”尤风书声音里也有了惊讶,又爬下了一丈左右,纳兰述问,“看看土壤,有没有生长着什么东西?”
“有!”尤风书的声音也兴奋起来,“有种淡黄色的植物,像肉茸一样,靠近水面。”
“采点我尝尝。”
尤风书递上一点那东西,入手微温,润如软玉,纳兰述毫不犹豫入口,入口微苦,之后回甜,滑入肺腑,像忽然在体内掠过一道流光,纳兰述顿时精神一振。
“西北苦寒之地,有物名‘肉玉’,天下至阳之物,温润如玉,服之如肉,喜通风湿热,生于磺石之上,群生如藓,微末就水,服之常人增寿强体、武人固本培元,食之可解天下所有草毒。”
这是天语族《神州异》中的记载。
当初纳兰述看见这一段,引以为笑谈,苦寒之地本就少水源,这东西要呆在苦寒之地,却又要求湿热环境,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今日,竟然得见。
“这井竟然和外面的水池是连着的。”尤风书又有发现。
“原来如此。”纳兰述轻轻道。
黄沙城罪徒不病不死之谜终于解开,就是因为这东西大量长在这里,靠近井水,每次打水,都难免蹭下一点半点漂浮在井水里,长期喝这种水的人,怎能不强壮非凡?
而这井水和外面水池相通,这些浮了肉玉微末的水,也被罪徒长期饮用,时日长久,便有改善体质的功效。
那些被罚开沙地浇菜园的罪徒,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武力大进,所以将这里化为禁地,不允许别人染指。
百年前原先建址在这里的教派,曾经名闻天下兴盛一时,想必也是得到了这东西的帮助。
此地看见这个,纳兰述自然欢喜,但也有微微心酸――新子如果没死就好了,这“肉玉”,也许能救他一命……
这么一想的时候,心中一恸,忽又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