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日后即便没有斧头帮，楼静远也无法再在十六铺重振雄风了。</p>
码头工人不再怕他，取而代之的是冷嘲、热讽、奚落、鄙夷……</p>
在一阵阵哄笑声中，刘雁声直起身子，面朝众人拱手抱拳，陪笑道：“各位弟兄，看来楼经理恐怕是患得癔症了，不知道哪位可以给刘某讲明白，楼静远到底是谁？”</p>
码头工人互相看了看，岸边围观的群众也欲言又止。</p>
起初，众人还有些迟疑。</p>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冒出了一句：“楼静远是张小林的妻侄子啦！”</p>
这一句话，仿佛死水微澜，码头工人顿时跃跃欲试，争先恐后起来。</p>
“对，楼静远还是杜镛的门生呐！”</p>
“他是青帮弟子，‘学’字辈的后生啦！”</p>
“册那娘，伊就是個哈巴狗，没有‘三大亨’撑腰，伊算个什么东西！”</p>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扰扰，不过片刻工夫，就把楼静远的家世背景捅个底儿掉。</p>
刘雁声不慌不忙，耐心等待大伙儿说的差不多了，方才抬手示意，连声道谢：“好好好，多谢各位弟兄，原来这就是楼静远呐，了然，了然！”</p>
言罢，他又重新走向楼静远，低声问：“楼经理，他们说的对不对？”</p>
“对对对……”楼静远念叨了几句，忽又猛地想起什么，连忙拔高了嗓门儿，“他们说的对！张小林是我姑爹，杜镛是我师父！”</p>
“去你妈的！”李正西又砸下一拳，“你他妈横什么横，我打的就是张小林的妻侄儿，杜镛的门生，你有话么？”</p>
“没有没有！”楼静远哀声乞怜，“别打了，别打了！”</p>
刘雁声也觉得过了，于是连忙朝西风摆了摆手，接着又问：“楼经理，知道我们为什么抢你码头么？”</p>
楼静远无奈地摇了摇头。</p>
他是真不明白斧头帮为什么要跟“三大亨”作对，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殃及他的金源码头。</p>
其实道理很简单，江家想要在十六铺码头安插耳目，并愿意为此向“三大亨”拜码头、求合作，可惜合作不成，反遭冷眼臭骂，那没办法了，江家只能联合其他帮派去抢一座码头。</p>
只不过，这其中的缘由，不便于明说罢了。</p>
不仅不便明说，反而还要有一份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p>
刘雁声立刻冷下脸来，当场呵斥道：“因为你对皖省劳工不敬！我问你，前不久，金源码头是不是无故开除了所有皖省劳工？”</p>
楼静远愕然道：“我、我是把他们开除了，可是……”</p>
“可是什么？”刘雁声面色阴沉，“你想好了再说。”</p>
可是他们当中有斧头帮的眼线？</p>
楼静远很快便意识到，就算他真这么说，也根本无济于事，因为那些皖省劳工，不可能全都是斧头帮的人，即便是，他们也不会承认，考虑到先前的种种作为，缄默或许更好。</p>
见他不再说话，刘雁声便环顾左右道：“各位弟兄，斧头帮抢码头，不是为了抢地盘儿，而是为了保障同乡劳工的权益，这种明目张胆歧视异乡劳工的码头经理，罪有应得！”</p>
维护同乡劳工的权益——多么中听的理由！</p>
码头工人最愿意听这种话，当即揭竿响应，喊声震震。</p>
即便是在岸边围观的记者、学生、文人听了，也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巴掌，交头称赞。</p>
不过，其他外省的码头工人闻言，却难免流露出担忧的神色。</p>
刘雁声立刻宽慰道：“各位其他省份的弟兄也不用担心，斧头帮接管金源码头以后，你们照样可以来这做工，我也不是皖北人，但我愿意跟九爷混，因为九爷仗义！”</p>
众人这才稍稍宽心。</p>
刘雁声乘势追击，接着又说：“不过，青帮势大，想必弟兄们都有耳闻，今天这件事过后，想必就会有人来说，我手上的这份合同是假的，青帮不答应，招商局不认。”</p>
“凭啥不认！”有人高声质问，怒气冲冲。</p>
“是啊，凭什么不认！”刘雁声慷慨陈词，“他们那帮狗官无赖，要是敢不认这份合同，那我们九爷也不答应，斧头帮更不答应！”</p>
陈立宪和骆驼随即振臂高呼：“斧头帮谁也不尿，青帮想抢咱的码头，先把命押在桌面上再说话，九爷不忿他们，老子也他妈不忿他们！”</p>
斧头帮会众立刻高声响应。</p>
其余同乡同行受到鼓舞，渐渐也被激昂的情绪所感染，纷纷叫嚣怒骂起来。</p>
“对！怕什么，大不了咱就跟他们拼了！”</p>
“操他妈的，老子忍这帮工头好长时间了，再敢吆五喝六，老子第一个剁了他们！”</p>
“册那娘，不忍了，什么青帮‘三大亨’，阿拉赤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一命换一命！”</p>
“妈的，轮船招商局要是敢不认合同，那就直接把他们也给砸了！”</p>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p>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众人心头烈焰灼骨，方刚血气沸腾，这时节岂肯仅仅满足于一座金源码头，当下便欲伙同斧头帮，势要横扫十六铺，血洗各工头！</p>
人潮声势，眨眼间便如江水奔腾，浊浪滔天！</p>
众码头工人自上游董家渡起，顺江而下，沿途似海纳百川，汇集工友，浩浩荡荡，千八百人，神挡杀人，佛挡杀佛，吓得其他码头经理纷纷丢盔弃甲，仓皇逃窜。</p>
莫说是青帮弟子，哪怕是沪上军警见此情形，也不敢贸然开枪，生怕激起暴动。</p>
非但如此，就连岸边的围观青年，竟也跟着莫名亢奋，远远地同众人的队伍一路随行，声援助威，摇旗呐喊！</p>
道义、公理、声势、威望、有真的战绩，也有似是而非的江湖传言——斧头帮该占的全都占了，亦如其他所有帮派草创之初的状况，他们也为底层反抗，借此笼络人心。</p>
眼看着人潮渐远，刘雁声和李正西不禁相视一笑。</p>
至此，局成——王老九开山立柜，斧头帮声名远播！</p>
而楼静远，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工人的狂怒，他算是看在眼里，深入骨髓了。</p>
李正西忽然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我刚才打你腿了么？”</p>
“啊？”楼静远瘫坐在地上，拼命摇头，“没、没有……”</p>
“那你还不快滚，等什么呢？”</p>
“哦，好好好，我、我这就走，不，我这就滚！”</p>
“等下！”李正西叫住他，“刚才，我在屋里交代给你的事儿，你还记着吧？”</p>
楼静远愣了愣神，恍然点头：“记得记得，拜帖……侬东家的拜帖……”</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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