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篇外·围炉夜话【下】7K</p>
是真是假，老牛笑而不语。</p>
见状，杨剌子和老解不禁埋怨道：“牛哥，你忽悠他们就算了，连咱俩你也忽悠？老赵是挺能打，但也没你这么吹的呀！”</p>
“谁忽悠你们了？”老牛闷声道，“‘小三胜’和‘大黑山’的人头是真的，赵国砚挟持邱彪也是真的，但他怎么混进去的，我就不清楚了。”</p>
梁辰眨了眨眼睛，问：“牛哥，那如果邱彪真是个硬茬儿，说啥都不服软咋办？”</p>
“死呗，还能咋办？”</p>
“那，赵大哥他不就……”</p>
老牛抬手打断，声音有些低沉：“赵国砚没说假话，他真没打算能活着出来，这本来就可能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差事。”</p>
“那这是在赌啊！”毛三儿惊道。</p>
“不是赌。”老牛垂下脑袋，摇了摇头，“邱彪要是不认怂，这人就必须得清了；他要是认怂，那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两家不用火并，不伤元气。他当众叫了东家一声叔，当众说出了‘小三胜和大黑山该杀’这句话，他对咱们东家就没有威胁了。”</p>
梁辰和毛三儿若有所悟。</p>
人在火炉旁，心底却莫名生出一丝寒意。</p>
这便是“在帮”和“响子”的区别：</p>
同为座上客，杨剌子听了这番话，却忍不住啧啧称奇，神情中竟多少有些艳羡：“富贵险中求啊！怪不得老赵给东家当头马呢，这‘江家太保’的名号不白给呀！”</p>
“他不是‘沧州虎逼’么？”毛三儿搭茬儿问。</p>
“混账！”老解笑骂了一句，“那是东家叫的，是你小子配叫的么？”</p>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p>
“牛哥，那邱彪后来咋了？”毛三儿随口提了一嘴，“这几年，城里也没听说过有这号人呐？”</p>
“死了。”</p>
“咋死的？”</p>
屋内顷刻间安静下来，三个“响子”闷声瞪了一眼梁辰。</p>
毛三儿立马意识到自己又问多了，于是连忙低下头，吃了两口粉条。</p>
梁辰见状，想了想说：“几位大哥，家里规矩多，我和毛三儿还不太懂，要是哪说错了，麻烦你们可得提醒提醒咱俩呀，万一哪天在东家面前犯错，那就晚了。”</p>
老牛抬眼扫视众人，沉吟片刻，却说：“东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爱挑理的人，你们只要记住，任何时候，都别把他和大嫂当成傻子就行，犯错了，主动说出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儿。”</p>
大伙儿应声点了点头。</p>
“春秋大戏楼”的王经理忽然问：“说起大嫂，我好像听人说，大嫂最近的心情不太好，有这回事儿么？”</p>
“会有俱乐部”的高会计立马皱起眉头：“是么？没听说过呀！”</p>
“咋的，东家最近又娶姨太太了？”杨剌子笑着问。</p>
“没那回事儿！”老解摆了摆手说，“东家在外头爱咋风流咋风流，犯得着非得娶进门儿么，整一屋子鸡飞狗跳，也没啥意思。”</p>
老牛看向高会计，闷声道：“我也没听说过。而且，最近三夫人生儿子了，东家高兴都来不及呢，天天去城南那边。”</p>
“三夫人也生儿子了？”众人惊问，“叫啥名儿啊？”</p>
“听说好像是叫江承志。”</p>
“牛哥，我城南那边去得少，还从来没见过三夫人呢！”杨剌子忽然问，“都说长得挺好看，是……是叫书宁吧？”</p>
老牛点了点头：“娘家姓庄，庄书宁。”</p>
“这回完了。”老解咂摸咂摸嘴，感叹道，“三夫人也生儿子了，咱大嫂现在有点尴尬呀！”</p>
老牛冷哼一声，却说：“尴尬什么呀，我就把话放在这，三夫人就算生八个儿子，大嫂永远都是大嫂，她那位置稳着呢，用不着咱们瞎操心。”</p>
话赶话，提起大嫂，毛三儿又起了好奇心，便问：“牛哥，你们仨见没见过大嫂？老听伱们叨咕，我还从来没见过呢，听说……我听说大嫂她……”</p>
“闭嘴！”</p>
老牛等人齐声呵斥道：“你爱听谁说听谁说，别跟咱们叨咕，咱们不知道，咱们也不想知道。”</p>
三人气势汹汹，神情严肃，唬得毛三儿一愣，连忙埋头专心吃饭，不敢再问。</p>
老解忍不住在旁边敲打了几句，说：“小子，我得提醒你，你没见过大嫂，但大嫂肯定知道你。什么话能传，什么话不能传，心里有点逼数。喇叭嘴认识吧？一天天叨逼叨，像有病似的，咧个大嘴一分钟都不带消停的，你啥时候听过他说大嫂的事儿？”</p>
毛三儿怔怔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意外：“大嫂还知道我？”</p>
“废话！”杨剌子骂道，“你是‘在帮’，家里的事儿，大嫂全都门儿清，谁也别想着藏心眼儿。”</p>
对此，众人没有任何异议。</p>
江家的消息实在太灵通了，就连老牛三個门里人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p>
“牛哥，这事儿应该能说吧？”梁辰问，“咱们都知道三爷是负责给家里打听消息的人。”</p>
老牛摇了摇头，却说：“我和三爷接触不多，这事儿你得问老杨。”</p>
杨剌子说：“给家里打听消息这事儿，得分情况，谁跟你说都是三爷负责了？”</p>
梁辰和毛三儿不解其意。</p>
杨剌子便解释道：“三爷手底下有一帮小靠扇，原来只能打听到城里的消息，后来三爷带着他们在小河沿儿‘摆地’，关内那帮跑江湖的艺人‘出关’，来咱们这撂地做生意，得先去跟三爷说话，从那以后，消息的来路就多了。”</p>
老解随声附和道：“要是想打听哪个洋人，那就得去问二爷，或者是薛掌柜也行，她手底下洋妞儿多，跟哈埠那边也有联系。”</p>
老牛最后总结道：“但那些都是听消息，要是真正想要摸底，那还是得靠荣家门里的弟兄。”</p>
凡此种种，并不算是什么隐秘之事。</p>
毕竟，在座的都是江家人，平日里或多或少，总要跟这几个头目打打交道，若是碰上自己熟悉的人和事，也免不了要给东家提供消息。</p>
“那家里是谁管着荣家门呢？”高会计问。</p>
老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却说：“荣家门不能见光，你就别问了。”</p>
突然，一阵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从后窗吹了进来。</p>
老解骂骂咧咧地转过身，爬上火炕，将窗棂锁死，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作妖的天，这雪真不小啊，把我后屋的仓房都给堵上了。”</p>
“我不是给你带了两把锹么！”杨剌子满不在意地说，“明儿一早再收拾呗！”</p>
老解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雪这么大，咱都快吃完了，也不知道陈安那小子还来不来了……”</p>
“爱来就来，不来拉倒，咱仨还得特意给他留份儿啊？”杨剌子略有不满。</p>
老牛则闷不吭声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三十五，快到九点钟了。</p>
杨剌子眼前一亮：“嗬，牛哥，表不错呀！最近发财啦？”</p>
“放屁！我跟东家都八年了，一块破表我还买不起？”老牛懒得解释。</p>
杨剌子环顾众人，嘴里啧啧称道：“这家伙，看你们一个个的，又是戴怀表，又是大金镏子的，看来我也得攒点钱给自己捯饬捯饬了！”</p>
毛三儿问：“杨哥，你们当‘响子’的，挣得应该比咱多不少吧？”</p>
“干啥？”杨剌子顿时警觉起来，“你要借钱呐？那没有！”</p>
“不不不，看你说的，我就随便问问。”</p>
“反正够活，多也多不到哪去，这得看有没有零活儿！”杨剌子拍了拍老牛的肩膀，嬉笑道，“像咱们牛哥，平时接的活儿多，手上就松快！你要是借钱，找他，千万别找我，哈哈哈哈！”</p>
梁辰并不羡慕，直言道：“杨哥，你们都是打打杀杀，凭本事吃饭，挣多少都是应该的。”</p>
“这话我爱听，所以我从来不攒钱，哈哈哈！”</p>
“那都是东家给你们安排活儿么？”</p>
“想什么呢？”老解忽然插话道，“东家是家里的面子，现在早就不参与这些事儿了。”</p>
“那是赵大哥来安排？”毛三儿问。</p>
“不一定，这得分情况。”老解说，“要是碰上线上的茬子，那就是老赵点人，其他一些小事儿，三爷、老刘、薛掌柜，都有可能，看是什么事儿吧！”</p>
杨剌子摆了摆手，却道：“嗐，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邪乎，多数时候，都是些小事儿。不过，最好接的活儿，还得是东大爷派下来的差事。”</p>
此话一出，无论是老牛还是老解，全都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p>
“那是因为——”话到嘴边，毛三儿终于长了记性，不敢继续问下去了。</p>
可没想到，老解等人却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p>
提起东风东大爷，三个“响子”纷纷赞不绝口。</p>
“东大爷这人细致呀！”老牛感叹道。</p>
老解立马随声附和：“只要是东大爷派下来的活儿，他就肯定会帮你把所有情况都考虑周全。每一步该怎么走，在吩咐差事之前，他就全都替你想好了。你只要按照他给你的安排，老老实实去干，十之八九都不会出问题。”</p>
“是所有情况！大爷人太细了，给他办事儿，就一个字儿——省心！”</p>
杨剌子反复强调道：“大爷要是让你去清个点子，他连这点子平常抽啥烟都知道！在哪清，怎么清，什么时候清，清完以后是应该找地方躲几天风头，还是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要是避风头，该去哪避风头，避多长时间，你家里亲戚谁来照顾，要是被巡警抓了，见到什么人可以提江家，什么人不能提江家，所有——所有的情况，大爷都会告诉你该咋办。”</p>
老解点了点头，不由得感慨道：“跟大爷比，三爷派下来的差事，那可就太糙了。有时候，稀里糊涂就硬着头皮上了。”</p>
闻言，梁辰和毛三儿不禁有点羡慕。</p>
没人不喜欢这样的“上级”——明确目标，明确困难，明确备案，明确结果。</p>
“原来是这样啊！”毛三儿呵呵笑道，“我之前还以为，大爷的差事主要就是负责接送东家那俩孩子上放学呢！”</p>
“呃……”杨剌子一时语塞，“你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没啥毛病，大爷平常最主要的差事，就是接家里的大小姐上放学。”</p>
梁辰笑道：“挺好，我也爱在大爷这样的人手底下干活儿。”</p>
“你别光想着好处。”老牛忽然提醒道，“给大爷办事儿，虽然省心，但也有压力。你帮你考虑到了所有情况，你就相当于没有借口了，一旦事情办砸，多半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到那时候，大爷可不饶人。”</p>
“对对对，凡事有利就有弊。”杨剌子说，“你们别看三爷没有大爷那么细致，但三爷拿咱们当兄弟，真帮咱扛事儿呀！谁要是手潮把事儿办砸了，你去跟三爷说，天塌下来，他帮你顶着。”</p>
人无完人，各有各的风格做派。</p>
孰优孰劣，孰亲孰远，还真是难以一概而论。</p>
众人说说笑笑，又围炉吃喝了片刻——已经八点五十分了，陈安还是没有来。</p>
“估计是外头雪太大，不来了吧？”梁辰看向窗外，喃喃说道。</p>
“不能吧？”高会计等人皱起眉头。</p>
陈安虽说是江家的老人儿，但也只是个“在帮”，老解的饭局不给面子，以后还谈什么更进一步？</p>
“要不我出去迎迎他吧？”高会计提议道。</p>
“不用不用，爱来不来，还去迎他？给他脸了！”老解面色阴沉道，“本来就少一个人，你走了，待会儿牛哥再走，那就更喝不起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