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重逢(1 / 2)

《三生石》上记载有这样一则寓言,一位行走在雪域高原的小僧,袍裙飘动,目光深邃,静坐于竹林深处,手持念珠默颂佛法。此时,有两只南飞的仙鹤匆匆飘落,茫然四顾慌张焦虑。三者在寥廓无际的雪域偶遇。僧者神情专注,轻颂经法用意念让仙鹤沉思静默随遇而安,不必在乎一时的行程奔波。而仙鹤竟然领悟了僧者意念,平复心境渐次安静。之后才步履轻盈翩迁起舞,高雅的舞姿让小僧心悦欣喜。再之后,三者在大雪粉飞的天地间,度过了一季无忧无虑的冬景,度过了属于三者共有的美好时光。

待花开灿烂,朝霞满天,缘尽时分,三者才恋恋不舍各自归位。他们歃血为盟,待修行期满,倘若降临人间,定要到达同一户人家,依道行深浅,结缘成为姊妹弟兄,如同在这般冰天雪地的相助与相携一样,共同走过人间的一世风光。再然后呢,小僧便在尘世轻逐温暖,孤行千里踏遍绿水青山;仙鹤则随风而去,飘飞九重遨游云层末端。三者这段相依为命、互相温暖的光阴,后被小僧记载于《三生石》内。

就在我看到这则寓言的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就是那位仙风道骨的小僧,静坐于竹林深处默颂佛法,而我姐与我哥则是那两只翩迁起舞的仙鹤,自远方飞来与我相遇。然后,我们在山涧踏雪、云际寻梅,共同漂泊于山水之间相遇而安。他为朝夕,我为云雾;他为清风,我有飞叶;他为河流,我为岸畔。我们朝夕相处,如影随行共度苍生美景。之后再次相约,下世仍要扔入相同的人家,续写这三生三世的不了尘缘。

我是何时相信生命都有着前生今世,已记不真切,兴许与读过《三生石》的记载或梦境有关。这种想法一旦闪现,便不容置疑根深蒂固。佛讲“十方三世”,是说宇宙有十方空间,人生有三生三世。所以,这前生与今世之说早就有了依据。浩瀚苍茫,无边无量,花开十里,此彼一方,任何灵性都有所见的真实与梦境的虚幻,虚幻之景展示的便是前生、今世与后缘,即三生三世了。又有说法,梦境便是三者的同时显现。佛又说,缘起天定,缘尽自然,今世相伴,缘于亏欠。所以,我也就相信生命的每一次相识、相遇与相随,均是缘分的使然。今世之所以相见,皆是前世的相欠;今世留有的亏欠,皆为后缘的相伴。而这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遇见,便是与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重逢了。

这种说辞有宿命的韵味,也有自我的慰藉,或是心灵的回归,在当前人们的认知中还属虚幻,是无法解释的神秘,但佛陀教诲深入人心,让众多沉溺在红尘烟火之中的你我,明了心境有了依托,为了后缘一心向善。真与假、虚与实,自在人心。可我坚定的相信,前生今世确实存在。因为我与姐姐、哥哥今生的相随相伴,恰如佛定的寓言,一步一趋、一撇一捺,皆是一致。且又有着梦境的暗示,看到了前因,知晓了后果,不因相欠,仅为相伴。只为行走在尘世,有个照应的人,有片温暖的光,有段宜人的景。让我们在一生的桑田沧海里,从容不迫淡定安然。

所以,我时常站在街头望众生,平静心境问苍茫。我的前生是谁?来世又为哪个?我们的匆匆擦肩,是否因了前世的约定,否则怎会有着这般的草草相聚、又匆匆别离。那么,我与我姐、我哥的今世相逢,又因了前生的怎么约定,才有了共度苍生的磐石之缘。佛说:“知足第一富,友善第一亲。”而我们如今的相伴,恰又验证了这种说法。所以,我们存在的终极意义便也了然于胸,“知足”、“友善”,过好当下,落定现实,不虚渡光阴,不空留遗憾。因为佛说的“刹那三世”,则是因果一念,三世也就在刹那间到达了终点。

我的前生是谁,我姐与我哥的前生又是谁,已不再重要;彼此间又有过怎样的约定,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今世组成了姊妹兄弟,相继降临在高庄这个小小的村落,知足又友善,和睦且温暖。我们从这里开始,又从这里分离;沿着浮世,伴着流年,让我们岁月里的美好如此灿烂。

《三生石》是记录三生之缘的小册子,诸多典故描述了友谊的天长地久,反映了众生对生命永恒的期盼及真情不朽的愿望。我是在一所寺院偶然所见。但典故之述与我的梦境如此一致,让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尘封的美好里,我们姊妹三人曾有着这般的渊源,有着共同慈悲的许多时光。所以这一记精美绝伦的尘世绝唱,为着我们今世的匆匆岁月奠定了根基、提供了道场,才有了共赴一场的花开盛世。于是温馨的场景,就在高庄这个小小的村落拉开了帷幕,而平淡无奇的故事也在这里随风盛开。

于是,三个生命如约而至,按修行次第,在下次元的世界相继走入一个叫高庄的村子,结缘到一户姓高的人家。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幅画面:一个小男孩儿,脏乎乎的脸,跟在一个大点的男孩儿与更大点的女孩子身后,奔波玩耍嬉笑欢颜。那两个大点的孩子,还时常照顾着这个脏脸的小男孩,并把在枣树上摘下的青涩果儿给他吃。每当听到一位母亲的呼喊,他们才蹦跳着一同跑进那个叫堂屋的家里,共同围绕在母亲的身边。

在我的记忆深处,从此便有了这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画面,如今想起已是再次相见。是的,那个更小的男孩儿就是我,另两个是我的姐姐与哥哥,而我们之后的人生经历也如同《三生石》的记载一样,她们飞翔在白云深处,我则行走在江湖道场。

姐姐大我八岁,那时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小时候的我,整天抱着、哄着我不哭。母亲则随了生产队下地劳动。八岁的姐姐也是孩童,玩心甚大,行事难免不细,我因此差点受伤。听母亲讲,在我一岁多的时候,老是哭闹,不得安生。有一次,姐姐抱着仍在哭闹的我,走到窨子边,提着我的小腿,头朝下对着窨子口,吓唬我说:再哭,再哭就把你拽下去?那时我家的院内有一口存放地瓜的窨子,很深。此景正好被下地回家的母亲看到。母亲说:当时就吓的走不动了。但母亲没说话,若无其事的放下手中的铁锨,低声问了句:他怎么老是哭啊?姐姐回答:不知道呢。顺手把我抱好。

母亲走过去,接我过,轻轻放好,转身抓住姐姐就是一顿猛打。多年以后,我在场,提及此事时,母亲还责怪姐姐说:你万一松手,真拽到窨子里,他还有个活命?姐姐说:那能啊,我使劲抓着呢。母亲说:你反正不能故意拽,不都有闪失的时候。他头朝下一个突然挺身,后悔都来不及。我在旁边听着,还微微的笑,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姐姐对我说;那时候,你是可着劲的哭啊,怎么也哄不好,我就想吓唬吓唬你,正巧让母亲看到了。又说:你不知道母亲可逮着机会了,那个打啊,可很。母亲说:你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还不敢大声喊你,怕你因惊吓松了手。不打你?你长记性?说不定以后还会这样。又说:你还吓唬他,他那么小,知道什么是吓唬?母亲叹口气又说:地里的收成有限,日子过的清贫,饿的哭也是正常。

这只是往事,聊聊成长中的经历。若是永远尘封,也没有人知道原来在这般美好里也是危机重重,虽没有涉及我的小命,也是惊心动魄的场景呢。关于挨饿,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忆,一段人生的灾难,特别是我刚出生的那几年,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食品危机,给人们带来的饥饿阴影还没有恢复。虽然陆续好转,仍是不能如愿,饿的哭也是常事。所以说三年的自然灾害,是汉人历史上的一场生死战争,是中华民族近代史上的一场劫难。

那个年代最盛行的农作物是地瓜,产量高,易成活,存放时间长,便成了家家户户的主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汉人子民。多年之后,我看到一篇赞美地瓜的文章,称赞地瓜是中华民族延续的根本,是华夏子孙挺直的依靠,是这片土地上最灿烂的阳光。此番评价,正合我意,我只是没有如此描述的功底而已。看着熟悉的画面,我还心升酸楚,禁不住流下热泪。因为在我出生至升入高中的近二十年里,地瓜就是我赖以生存的食物,是我们家甚至说是穷苦百姓的救命恩人。在中华民族清贫的年代,是地瓜支承着濒临灭绝的种族,哺养了众生赢弱的身躯。称赞恰如其分,永不过时。虽然现在的我们早已不再依靠地瓜当主食,可是能够吃饱地瓜时的那份心安与踏实,每每想起,便心升感激甚是温暖,便也有了活下去的依靠与走下去的动力。地瓜,自然也就成为我尘封在岁月里的美好了。

我们这一带的地瓜又叫红薯,质地坚硬,口味干涩,部分被切成片晒成地瓜干。切地瓜是件辛苦的劳动。待生产队分完地瓜之后,各家各户便忙碌开了。我姐、我哥就沿地瓜堆的周围,用地瓜秧围成一个大圈。地瓜秧死沉,根本拉不动,要拉扯好久才能成圈。然后就是切地瓜。开始时我帮着把切好的地瓜片撒开,再一片一片的摆均匀,这样容易晒干。可不一会儿我困得不行,趴在地瓜秧上就睡。母亲还给我盖些衣服。切地瓜是深秋的时节,到了晚上很冷,每每都要准备些棉衣。待切完摆好地瓜片了,姐姐就叫醒我,我则迷迷湖湖的走回家。如果能赶上父亲在家,我就特别高兴,能早些时间切完不说,如果我困的不行,父亲还会抱着我回家。有次在路上,我睁眼看看父亲抱着呢,笑笑,很安心,然后再睡。后来父亲对我说:那时看到你的笑脸,还感到特别欣慰呢。

以地瓜或地瓜干为主食的日子,我们家维持了许多年。把地瓜清洗干净,切成段或块,下水直接放入锅里煮熟,之后再加入调制好的玉米面,做成稀饭吃。早上是这样,中午是这样,晚上也是这样;今天是这样,明天是这样,后天还是这样。天天有好的地瓜吃,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日月了。吃地瓜干呢,则是先磨成面,后摊成煎饼。煎饼的优势是储存时间长,易于携带,随饿随吃。每天除了吃地瓜稀饭,就是吃地瓜煎饼。前年是这样,今年是这样,明年还是这样;你家是这样,我家是这样,他家也是这样。以至于现在我每次吃到地瓜,都感到胃里酸涨,就是那个时期吃地瓜太多造成了损伤。只因为地瓜予我有养育之恩,所以并不妨碍这是我岁月里的一份美好记忆呢。

除了吃地瓜,还有其他少量的食物,比如花生,我们偶尔也能吃上,不论是熟是生,都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若家里有几斤花生,可是给全家带来了满满的甜蜜,会因此骄傲许久。炒花生是种技术活,母亲一般是带着壳炒,即把花生与河沙一起放在锅内,大火炒,待香飘四溢炒熟为止。当然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母亲分配每人一小把,我们就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吃,好让幸福之感延长些,让骄傲之状长久些。其实,这种美食父亲在学校里也能买到,也仅是逢年过节买点回来。这是我盼着父亲回家的一个理由。关于父亲,曾有一个时期,我都不知这人是干什么的,间隔很久才回家一次,还带点好吃的。记得最真切的是,一次我与哥哥在街上玩,看到父亲回来,哥哥迎上前去,我则站着不动。哥哥对我说,这是咱大大,叫大大。我木然的站着没有理会。那时还小,不知道父亲原来就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并供养着我们长大成人呢。

姊妹三人在清贫中度日,彼此关怀互相照顾,让清苦时期的我们倍感温馨。每次出门玩耍,三人都是大手牵着小手一同走出,玩上一会儿又一同回家。这期间最操心的当属姐姐,要时时关注着不让哥哥与人打架,还防备着我被磕伤。哥哥属于调皮的类型,不太听话,每次出门,母亲都会高声的大喊道:不要打架。哥哥也是痛痛快快的答应:知道了。可仍会与小朋友打架。那时打架也就是你踢我一脚,我掏你一拳,无伤大雅。但小孩子娇气,一脚一拳便哭个没完。如果有一天,你听到有人在大街上高喊:小苦他娘,快管管你家老大吧。便是哥哥又与小朋友们打了起来,并把人打哭了。要是哥哥被打,姐姐肯定不依不绕,接着去找人家的爹妈算帐,这事都不用母亲出面。可打过闹过之后,不久又成了好朋友,又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聊个没完。想想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还真是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每每提起,便有讲不完的话题,说不完的趣事。

我五岁那年的初秋,有一天晚上母亲在外婆家居住,家里就剩下姐姐、哥哥与我。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感觉整个屋子都空荡荡的没有了依靠,也感到平时温暖的堂屋倒处透风撒气的有些冷清。吃过晚饭,姐姐便不让我们外出了,三人坐在一盏小煤油灯下写了一会儿作业。那时我没上学,姐姐也给我辅上纸张,放上一支铅笔,教我学着写字。到睡觉了,姐姐又检查过门窗关好才放心。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我们至今也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此事之前没有发生,之后再也没有发生,就发生在母亲不在家的那天晚上。让本来就有些胆怯的三姐弟更是心有余悸。所以,我有时就想,这冥冥之中的事情,该是今生对这三个小生命之亲情的一次考验吧。

睡到半夜,我被姐姐悄悄拍醒,就听到门口有尖锐的响声,“吱吱”叫个不停,很刺耳。朦胧中我看到姐姐与哥哥手里都拿着木棒之类的物件,坐在我旁边,一动不动。我听了一会儿,又睡着了。不一会儿,床头边也响起一样的声音。我就不敢再睡了,生怕有东西爬到床上来咬人。我们挪到床的另一边。姐姐与哥哥就在我的一左一右坐着不动。哥哥试着查找何种原因呢,被姐姐坚决阻止,防止出现意外。所以,两处“吱吱”的尖锐声,此起彼伏、接二连三,一直叫到天明。

等太阳升起来,屋内大白天亮了,姐姐才壮着胆子,把门口存放的物件挑开,发现是只幼年的蝙蝠,不知怎的掉了下来。床头这边也是。我还大着胆子去看,黑乎乎的甚是瘆人。姐姐与哥哥用木棍挑着,把它们放在院子里。之后听说,蝙蝠会咬人,会传染多种病毒,不能触碰。想想都后怕。那天晚上,我倒没有担心,有姐姐与哥哥护着呢,但那种尖锐的“吱吱”声,影响到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