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件事,必须得感谢天子。
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至少明面上,大家都得是真心的。
朱元璋听着王布犁疯狂找补,给他这个当皇帝的脸上贴金的事情,是极为不爽的。
尽管方才为什么给田留根发钱的缘由全都说出来了,但朱元璋就是不爽。
这个田留根作为牢头,本来就有朝廷给他发的俸禄,不过是干了职责内的事情,就又给他发一笔钱,可真是没什么道理。
长此以往,不就是培养他们继续从犯人身上吸血吗?
这一次敲了那些牙人的钱财,下一次他们会不会故意把其余人抓进牢中,敲的别人倾家荡产?
在去年的时候,朱元璋就搞了一批胥吏,要不然王布犁也没机会上位。
当然了朱元璋法外开恩,被判死罪者,须服劳役终身,也就是做一辈子的工奴。
判决徒刑者则按年限服劳役,二十年徒刑便去做二十年工奴。
具体的工作:去凤阳屯田或筑城,去滁州种植苜蓿,以及去盐场或铁矿“煎盐炒铁”。
在朱元璋看来,将“害民胥吏”直接诛杀是一种资源浪费,不如将他们罚为工奴,以肉身来为大明的伟业添砖加瓦。
工役的这种性质,决定了其劳动强度会非常高,许多人直接被折磨而死。
前阵子若不是王布犁体恤工匠,怕是也会有不少人死在工地上。
叶伯巨上万言书劝谏朱元璋,也提了有关工奴的事,说老朱不拿人才当人才,也不拿人当人,然后就被饿死在监狱里。
说句实在的,老朱是真不拿人当人,全都是牛马。
打击胥吏是老朱定下的基本国策。
待到后期,许多人都畏惧为吏。
虽然老朱内心极为不忿,但现场的气氛却是极为高涨。
温客念着下一位狱卒的举措,属于是销冠级别的,搞定了不少牙人,故而发放的奖励比田留根都高。
一时间让众人都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萧布你拿了钱莫要去赌去女票,别膨胀,别听那些个老油条叫你耍钱玩的,你能玩的过他们?
谁想拉着你耍钱就是想把你小子的钱给骗走喽。
你回去之后花钱,把家里捯饬捯饬。
我请人给你小子说个煤,今后把小日子过起来。
待到成家之后,也不是孤儿了。
将来生了孩子,有本事读书就去当官为大明效力,没那读书的脑袋就回来继承你的狱卒的位置,都不亏的慌。”
“小的谢谢驸马爷。”
萧布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
以前一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在牢里当个临时工,顶多抢犯人点粮食吃。
这下子他都没想到驸马爷当真是说到做到,一文钱都不少给他。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记住喽,你得谢陛下。”
王布犁再次强调了一二。
萧布则是冲着皇宫的方向狠狠的磕了一个头,哽咽着:
“萧步谢陛下赏。”
然后他又给王布犁磕了一个。
这一幕给朱元璋看愣了。
看得出来,萧布这个狱卒是真心感谢的。
“哎,你小子别随便给老子磕头。”王布犁坐在主座上:
“你这种行为让后面领钱的兄弟们瞧见了,怎么办?
不得一个一个给我磕头啊,我懒得看磕头虫,赶紧起来,下去抹泪去,别耽误兄弟们领钱。”
萧布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连忙下去,周遭也都是一阵羡慕的神色。
吴卫对于王布犁的处理也是极为赞同的,依照他的理解,县衙当中定然是有天子耳目的。
此地绝不能成为王布犁收买人心的场所,那是犯了忌讳的。
好在王布犁的话还是管用的,一直都在叮嘱他们不要忘了“感恩天子”。
没有天子开口子,你们谁也别想领到钱财。
“妈的,回去练练写自己的名字,写什么是什么啊?”
王布犁对着又来领钱的狱卒吐槽道。
“小的一定好好练字。”
“站那。”
王布犁挥挥手,时不时的骂两句,顺便把田留根给叫过来:
“老子让你闲着的时候把你手底下狱卒的名字都教会写喽,怎么还有不会写自己名字的?”
“驸马爷,真不是我不教,是他实在是太笨,那手指头捏鞭子倒是好使,捏毛笔气的我踹他,踹的我自己个脚疼。”
田留根恨铁不成钢的瞧着冲着王布犁嘿嘿憨笑的狱卒。
“我希望下次再领钱的时候,你把他给老子教会喽,就他妈的两个字。”
王布犁让田留根他给代签。
“哎哎哎,属下一定把他给教会喽。”
田留根给写上名字后弄走。
王布犁对着众人道:“老子为什么让你们都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领钱这种事,最好亲历亲为,有证据。
免得出现什么差错,让咱们共事之间出现点不必要的小麻烦。”
“驸马说的对。”吴卫在一旁接了话:
“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若是因为几文钱大家心里有了芥蒂,那可就不好了,这就让本官想起来因为一文钱死了好几个人的案子至今都没有破。
这件案子过于离谱以至于衙役们时不时的讨论一二。
大家想要寻出真凶,但原被告都他妈的死了,也就成为悬案,没什么头绪,一直停着呢。
朱元璋看着王布犁对于这些领钱的狱卒都能说上几句,嘴里骂骂咧咧的,可钱是实打实的给。
大抵上是狱卒以及户部的书吏们领的钱最多,其余房多是帮户部的忙的书吏拿的钱多一些。
再然后就是出勤的衙役以及捕快们,参与了抓捕牙人,以及维护街面治安等等。
最少的便是在县衙里当内勤的一些人,以及仵作!
最后王布犁又奖赏了厨子以及给厨子帮工的几个人。
这也是王布犁从里面拿出来的一些钱,要给这帮人做饭,如何能不给点。
毕竟是大家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这一点倒是让朱元璋颇为赞同,干厨子的想要害你那可太有机会下手了。
不说什么鱼肠剑之类的,关建是往里面下毒,你就不知道。
可以看得出来,整个县衙并不是吃大锅饭的,而是谁做出贡献大,谁挣的补贴就多。
待到都领到钱财之后,王布犁差人把箱子合上:
“剩下的钱,按照当初定下的规矩,有一部分份额是上缴给陛下的,还剩下点用于县衙的日常经费。”
众人对王布犁的安排并没有什么疑问,对于能合法挣钱的规矩,他们绝大多数人都牢记在心里。
朱元璋微微挑眉,他险些忘了,王布犁当初定下的规矩是有一部分钱财是给他这个当皇帝的。
当然了,纵然是皇帝,他也不过也是拿三成罢了。
“按照花名册上的钱都发完了。”王布犁合上册子对着众人道:
“我知道钱赏赐给你们了,该怎么花我不应该多操心。
但我务必要强调一二,同僚之间绝对不能赌钱,就算是打赌,最好也不要搞钱财的事,去了外面也不要赌钱,那不是你们能玩的。
哪怕你们去女票,老子都不怪你们,毕竟你享受了,但是赌钱一旦输红了眼,有人想要用赌债控制你们在县衙搞事,到时候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都清楚了?”
“清楚。”
“解散。”
随着王布犁的声音,众人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搞了快一个上午,才算是把这发钱的事搞定喽。
王布犁端起茶杯喝两口,这才看向一旁的朱元璋:“郭主事,倒是说话算数。”
整场他没有打算,更没有蹦出来一个字来。
“呵,咱向来说话算话。”
朱元璋叫王布犁清场,他要好好聊一聊。
三个人到了屋子里面,知县吴卫也在作陪。
“王典史,你可真是没少往外撒钱呐。”朱元璋坐在椅子上,哼笑了两声:“舍得给。”
差役们在法律上被视作一群从事贱业之人。
故而他们注定只能是知县手下卑微的劳力与官役,被认为不应当拥有能够独立做出决定或者自由裁量的权力。
所有的法定行政权力都集于知县一身,因此知县也被称为当地的“父母官”,全权负责所在衙门的运转。
而在知县的那些职责当中,首先就是要对其手下的那些差役们严加管束。
唯有如此,当地民众才能免遭这些“衙蠹”的扰害。
那种施行儒家心目中的仁政的人文主义理想也才能够得以维系。
朱元璋对于这些人内心是极为不屑的。
虽然差役们通常被知县鄙视,不为其所信任。
但是这些人是作为一种负责在基层,落实大明帝国权力的重要机制而发挥作用。
差役们奉命离开衙门缉捕嫌犯、传召证人,以及催征赋税。
他们还负责管理监狱、拷问犯人及执行各种刑罚。
王布犁对于郭主事的揶揄也毫不客气:“钱是赚出来的,手底下的人为陛下上交了一笔钱,兴许将来就能运用到军费当中,如何能不奖赏?
反倒因为小钱说话不算话,让胥吏们对我这个上官不信任,将来还怎么指使他们干活,光靠强推?”
“这钱?”
“整个过程想必郭主事也全都瞧见了,大头都是监狱以及户房充当牙人赚来的,他们当然要占据大头。”
王布犁的食指轻轻叩了下桌子:
“至少我能用钱驱使他们更好的干活,否则若是长久的不给这些人发放薪酬,他们的生计就会越发的困难。
可钱从哪里来呢?
那指定是从百姓的手里,来维持他们的生计,以及应付他们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发生的各种开销。
还有那些衙役,在衙署外工作,就更容易收钱了。”
朱元璋摸着胡子,眯着眼睛:“所以你确定给他们发钱,就能避免他们今后不会上下其手,同百姓胡乱收钱?”
“当然不能了。”王布犁两手一摊:“郭主事,你怎么那么天真呢?”
朱元璋万万没想到王布犁竟然知道这个结果,还这样干!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大多都是一山望着一山高。”王布犁笑了笑给朱元璋解释:“郭主事,看来你是不熟悉我制定的规则。
让他们赚钱并不能完全消灭贪污以及祸害百姓的行为,但是至少让他们不会因为小恩小惠,就轻易给他人卖命,同官府对抗。
再一个,之所以要做账本签字保留,就是为了今后的追责。
罚没他曾经的所得,再狠狠的罚一笔钱,重新让他进入贫困境界。”
沉没成本一旦过高,想要办事,就得好好思量一二。
听着王布犁的解释,朱元璋端起茶杯仔细思索了一二,当时他就是想要瞧瞧王布犁到底能搞出什么样子来。
对于具体的细节他并不是记得很清楚,因为每天要走马观花的看那么多奏章,脑瓜子哪能过目不忘呢?
“驸马说的在理。”
吴卫也是好好研读了王布犁定下的规则,这就是相当于一份合约。
大家都在规则里办事,一旦有人破坏规矩,那必然是要遭到惩罚的。
“别着急下定论,等咱思考一二。”
朱元璋对于胥吏的规定,那也是他一拍脑袋就有了。
但是中央与地方衙门有大量常规工作以外的事情需要响应,且必须积极响应,否则便会给自己招来不测之祸,他才不去想那些胥吏能不能完成,他只要结果。
朱元璋从不承认(也可能是从未意识到),他拍脑袋制定出来的胥吏配备标准存在严重问题。
牛马也是需要钱财来吃草养活自己,而不是喝西北风就能活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