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得近了,不,准确地说,是直到踩在“它”背上,米凯尔这才发现,他想象中的高架引水渠,其实是连接城市各区域的连廊。
也是,月球表面既没有湖泊,也没有水流,那还需要引水渠作甚?
脚边有个漆黑的小石子,米凯尔用脚尖将其随意拨开,不料这“小石子”在疑似石制的连廊上翻滚了两下,发出清脆又熟悉的声响。
“这是——”
米凯尔蹲下身,将那黑色物体捏起,他眯着眼打量了一瞬,旋即将其放在掌心中握紧——
再张开手,那黑色小石子外壳的腐蚀层已经褪去,内里是澹黄色琥珀状的晶体。
米凯尔又构造出一个特殊试管,将晶体扔进去稍稍加热,随着轻微的“悉嗦”声,晶体化作了不断流动的透明液态物质,但若是放大无数倍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液体,而是活动的纳米机器人。
“怎么了?”
“这是,魂钢。”
“!”
类似的“石块”还有许多,几乎在这座遗迹的每一处地方,都散落着或大或小的黑色晶块,也就是魂钢。
“如此海量的魂钢……为什么会这样肆意裸露在外?就好像露天矿井一样,但魂钢应该是人工制造的才对……除非,有什么力量把这些魂钢抛撒了。”
米凯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先是俯下身,将手平放在地面,蓝色的力量一点点向下渗透。
他忽地皱了皱眉,仿佛情况并不如他所想,于是他又快步跑向前方的建筑区,没完没了地四处乱摸起来,若是把他的动作单独剪辑出来摆在大屏幕上,很难想象他摸的居然是冰冷而粗糙的建筑与石块,而不是某些温暖又柔软的东西。
少顷,他睁开眼,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建筑的石制部分成分与月壤类似,应该是直接从月表取材建造的。某一些建筑,推测大概是重要的防御设施,在石制墙壁的内部有厚度不一的,魂钢制成的装甲板,现在裸露在外的这些魂钢,大概就是这类建筑被击毁时留下的残骸吧。”
“哦?”
爱莉希雅轻咦一声,轻轻松松几个跳跃就翻到了眼前这座巨大墙壁的另一面。
“哎呀米凯尔!还真如你所说的一样,这里面都是魂钢呢!”
梅闻言,亦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粗糙的石面,她无法像米凯尔那样感受到内中的构造,也无法像爱莉希雅那样翻阅高大的石壁,直接去观察其内部构造。
由于宇航服的阻隔,她甚至无法感受到石制墙壁真正的触感。
她沉默了少许,忽然大胆地摘下了巨大而沉重的面罩,如同溺水许久好不容易上岸之人般,激动而又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呼吸着这份在时间长河中徘回了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的空气。
“不要紧吗,梅?”
…“没……没关系……”
她随手将那沉重的面罩往地上一扔,毫不犹豫地开始脱解厚重的宇航服。
米凯尔当然明白她的激动,那并非是一种单纯的、绪。
恰恰相反,这激动源于一份挥之不去的沉重。
无论是梅还是爱莉希雅还是米凯尔,都无法一人将其背负的沉重。
更何况,在基地内,作为领导者的梅,一举一动都被大家注视着。
领导者当然不是不能有负面情绪,但机会往往只有那么一次,这也是为何这次整合后,梅成为了逐火之蛾唯一的领导者——某人确实有自知之明。
而今,对于梅来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并无“外人”看着的时间,她可以做些比平常更加“放肆”、更加疯狂的举动,以此宣泄过去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
于是,她终于趴在石壁表面,任自己身上的热量,透过轻薄的衣衫,流入冰冷、孤独了无数个日夜的石壁。
并且毫不意外地,她休了休鼻涕。
十分钟后,梅调整好心情,开始检索起周围散落的魂钢。
她仔细地查看魂钢的每一处断口,尽管那上面弥散着许多崩坏能留下的紫色纹路。有时看得不清楚的部分,她就将脸往前凑,那距离近的……有的时候米凯尔都怀疑她是不是想一口把魂钢吞了……
于是米凯尔也不得不做出提醒:
“梅,你还是注意一下辐射吧,崩坏病这种东西,不好说的。”
“唔?”
梅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也对,所谓的崩坏能适应性、崩坏能抗性虽说是一种定量的标准,但是除了逐火之蛾的战士外,寻常人不会去做定量检测,因为检测本身就相当于将身体暴露在大量崩坏能辐射中。
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两种指标都只不过是一种定性标准而已,也难怪梅尽管不止强调了一次,米凯尔和爱莉却仍不放心她的身体。
“这种工作交给普罗米修斯就好,要是你得了崩坏病,凯文可就真饶不了我了。而且,除了你之外,也没人能……领导逐火之蛾。”
梅摇了摇头,只用了一句话就把米凯尔的唠叨噎了回去:
“就以目前遗迹内的崩坏能浓度,我接触这些与否,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吧?”
想想也是,逐火之蛾的大多数士兵在服役三到五年后,就会因为崩坏病不得不截肢退伍,能拿到血清治疗的人也是少数。就连司帕西,也因为常年研究崩坏病而截去了一条手臂,后续还申请过两次血清。
而梅从未感染过崩坏病,简直堪称奇迹。
于是米凯尔也不得不相信她先前说的——她无法成为融合战士并非崩坏能适应性的问题,而是细胞本身与融合因子不契合导致的。
想了想,或许是觉得方才的语气太过生硬,梅又补充道:
“移动终端虽然携带方便,但毕竟算力和内存有限,我想将它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这种简单的观察和判断,以我自己的双眼就足够了。”
…“哦?梅你这么说,一定是有很重要的发现吧!”
爱莉希雅从一旁蹿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揽住了梅的肩膀,她背在身后的手掌心捻出一朵水晶花,尽可能地稀释着周围空间中的崩坏能。
“并不完全是发现,更多的是猜测。”
“哎呀!管它发现还是猜测,你倒是先说说嘛!”
梅挠了挠头,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
“首先,你们并不关心逐火之蛾的后勤,可能并不意味着面前这么多魂钢意味着什么——就这一面墙背后作为装甲存在的魂钢板,足够做三十把第七神之键了。”
“这么奢侈!”
米凯尔和爱莉一齐咂舌道。
还记得梅比乌斯曾经不止一次吐槽过,法玛斯当初对魂钢计划不情不愿的原因,原话是“一克魂钢的成本甚至足够将第五小队重建了”。
这当然只是一个粗略的计算,并不具有严谨性,但若是就按照这个标准计算:
当时的一个小队编制在二十到三十人之间,新建一个这样的小队大概需要一百人一年的a级生存物资,而第七神之键不算制作损耗,重量大约为两千克,即二十万人一年的a级生存物资。
而这面墙背后的装甲板保守估计等于三十个第七神之键的重量,那就是六百万人一年的a级生存物资。
a级为较舒适级,只配属给联合政府职员的家属,物资配发量为最低生存等级d级的三倍有余。也就是说,就这一面墙折算成物资,至少能以最低标准养活一千八百万人一年!
而这样的墙,在整个废墟中何止千面?虽然不至于每一面都部署了魂钢装甲板,可哪怕取百分之一,也……
“没错,只有将逐火之蛾目前囤积的所有魂钢都搬到月球上来,才有可能建造出这样规模的城市。”
米凯尔明白了梅的潜台词——“而耗费如此巨资搭建这样一座城市,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两人的视线悄无声息交汇,米凯尔对着梅点了点头,坚定了她的推测:
“而且,为何一定要采用魂钢作为装甲?单论硬度和韧性的话,魂钢固然比特殊合金装甲板强许多,可用于建筑上就没有道理——因为不需要考虑重量,用更重更厚的特殊合金装甲板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所以……”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桉:
“是为了阻断崩坏能辐射!”
“再考虑到周围的崩坏能浓度,我个人觉得,这或许就是……在我们之前的文明,对抗终焉——也就是最后一个律者的地方。
“想象一下,因为终焉降临时附带的海量崩坏能,会在第一时间将大部分战士转化成死士,所以他们在重要的建筑中加装了魂钢装甲板,用以撑过最初的辐射,等终焉降临时的能量稍稍逸散,他们就从这些掩体中一齐杀出。”
…梅的描述很有画面感,至于所谓“之前的文明”,也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
“既然如此,就多留意一些带魂钢装甲的建筑吧,相比于其他,这些建筑显然更重要。”
米凯尔抢在沉默蔓延开来之前开口,这也是应有之义,梅和爱莉都点了点头。
可随即他便发现,梅和爱莉都直勾勾地看着他——干活这种事,总不能让女孩子做吧?
“……”
米凯尔默默翻过墙,对着其后的一堆碎石翻找了半天,除了魂钢之外,一无所获。
等他再翻过墙时,只见爱莉希雅又一个人坐在崖边,眺望着不远处的大洞,而梅已经打开了普罗米修斯的终端,开始演算什么。
“唔?刚才不是说还要节省普罗米修斯的算力么?”
他随口吐槽了两句,迎来的是梅认真的回答:
“我只是刚刚想到一种可能,既然这里大量使用的魂钢建筑,那么应该会有可供维修替换的魂钢储备,再不济,总会有多下的魂钢,毕竟如果面对终焉的话,似乎也没有把这些魂钢再运回地球的必要了。”
嗯,要么战胜终焉,之后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运回去,若是没有能够战胜终焉,那这些魂钢之于文明而言,就好像人死了还没花完的钱,是存在银行里还是藏在床头柜里,有区别吗?
“博士,根据您上传的月背遗迹照片分析,沿着坑洞边缘继续向前五公里的位置,有一个保存完好的大型建筑,综合建筑风格来看,推测其为一座仓库,但并不能确定其中保存的是魂钢。”
米凯尔移动视线,很快找到了普罗米修斯指出的那栋建筑。
“还挺巧,正好在最中心的陨坑附近,省得多跑一些路了。麻烦米凯尔用一下空之权能,直接过去了。其余部分的探索只能等待量产融合战士到位,我们这一次的主要任务还是调查最中心的陨坑。”
“喂!梅,你一定要直到最后才公布任务目标吗?”
米凯尔摊了摊手,走到崖边,轻轻拍了拍爱莉的肩膀。
“起来啦,准备出发啦!”
不知道是不是米凯尔的声音太轻柔,爱莉居然全无反应。
“唔?爱莉?爱莉希雅?粉色……妖精小姐?”
还是没反应。
米凯尔不信邪地将嘴附到她耳边,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他下移的目光看到了少女大腿上被腿环勒出的肉痕,他嘴角扯了扯,大喊一声——
“粉色肥婆!”
…………
十分钟后,“仓库”前,空间裂隙打开,双耳通红、欲哭无泪的米凯尔率先走了出来。
仓库的大门理所当然紧闭着,米凯尔先是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再联想到逐火之蛾基地内的装甲门,他于是转换方法,双手扣进门缝中,向着两旁用力撑开。
“轰隆隆——”
无尽的时间下,门壁上吸附着一层厚重的月壤,如今在这份密集的震动下腾起,形成呛人的尘霾。
…更是有大片细小碎石从仓库顶端滚落,如雨点般落在米凯尔的头上、肩上。
等他将足有上百米高,近十米厚的两片门壁撑开一个可容二人并肩走入的缝隙后,他转过身,活像个在大雪天站在野外淋了一夜雪的傻瓜。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