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晓颖会在这里出现,苏暖大脑里闪过的第一个信息是因为宁儿也在这家医院,而不是因为她苏暖在这里,不知道为何会这么觉得,她想也许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吧。
聂晓颖的母爱她消受不起,一直以来都只属于宁儿一个人,苏暖这么一想,已经放开陆暻泓拉过他的手打算进病房,却看到角落的聂晓颖却突然匆匆往前几步:
“小暖……”
欲言又止地哽咽了声音,苏暖听到聂晓颖迟疑的样子,回头看着聂晓颖的眼睛里凝结着露水一样的泪,苏暖依旧想知道,那些眼泪落下来会不会变成水晶。
这个美丽高贵的母亲是不是想来请求她放过宁儿,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明白宁儿的身体不适合去监狱那种黑暗的地方,只适合呆在城堡里享受众人的关怀和疼爱?
苏暖怔怔地看着聂晓颖,那样直白的眼神让聂晓颖的身体微微颤抖,低下头不敢直视苏暖质问的双眼,无论是为了宁儿还是纯粹地挂念苏暖,她在苏暖面前都已经做不到义正词严,她亏欠苏暖的太多,多到此生无法弥补过错。
陆暻泓的手忽然搭在她的肩头,苏暖侧仰头,就看到陆暻泓正好低垂下的视线,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在里面等着我,我出去一趟。”
苏暖几乎立刻就知道陆暻泓是想给她和聂晓颖单独相处的机会,她不解陆暻泓为何突然会想帮助聂晓颖,但她依然不会驳回陆暻泓的意思,点点头:
“你要去哪里我过会儿陪你去,现在,你进去休息。”
陆暻泓没有拒绝苏暖的安排,他进了病房的同时苏暖便回头看了眼聂晓颖,然后朝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走去,她知道聂晓颖自动会跟过去,如果聂晓颖真的是来有求于她的话,她不会错过这个没有旁人的好时机。
聂晓颖站在安全出口的门外,看着昏暗楼梯间里苏暖的背影,迈动不了双脚,只是静静地望着苏暖,眼角竟渗出一点点的泪花,她自然也看到了苏暖红肿的脸颊,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只是还没触碰到苏暖便退怯地缩回,双手绞在身前。
“想说什么就趁现在一次性说了吧,我没有很多空闲功夫,况且,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以讲的,除了争吵。”
苏暖倏然回转过身,唇角渐渐地浮现出一个甜美的笑,就像一个水果牛奶糖那样甜腻,然而这样的笑中包含更多的是一种隐性的讽刺和冷漠。
聂晓颖瞧见这样冷情的苏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走廊窗外寂静的存在绵亘着不肯离去,她用手捂住了嗫嚅的唇瓣,往苏暖走近一步,却在发现苏暖退后两步时,不敢再靠近,只得远远地看着苏暖那双泛着清幽冷淡光的凤眼。
曾几何时,她们都拥有着如出一辙的一对凤眼,她们是母女,但彼此之间却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母女感情,甚至连一秒也不曾拥有过,曾经是她吝于给予,现在是苏暖不屑于接受。
“你……受的伤重不重,有没有让医生治疗?”
苏暖没有开口,沉默地看着她,聂晓颖堵塞了咽喉,发不出一个音,寂静的楼梯间,长久没有一点声响,在苏暖准备越过聂晓颖离开时,她却突然开口:
“小暖,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你告诉妈,妈什么都愿意去做。”
聂晓颖慌忙之中抓住了苏暖的手,她颤抖了一下努力保持镇定,但恍惚伤痛的眼眸泄露了她的忐忑不安,苏暖很快地强行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陌生人突然碰我。”
陌生人……三个字让聂晓颖的眼泪有瞬间的停滞,她的双手还愣愣的顿在空中,苏暖却已不再给她机会,聂晓颖静了静,随即便追过去握住苏暖的手臂,忘记了优雅,忘记了曾经的厌恶,只是戚戚地凝视着苏暖冷淡的侧脸:
“小暖,再给妈一个机会,妈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妈不会再……不会再……”
明明是相对苏暖做出承诺,可惜到最后却说不出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令人恐惧的言行,对苏暖的那些伤害如今夜夜萦绕在她的梦境里,让她每一分每一秒接受着自我良心的谴责,她曾差点亲手杀死她和心爱男人的女儿。
“妈知道让你一时片刻原谅妈做不到,妈可以等,只要你想要的,就算是魅影,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给妈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苏暖背着身,曾暗暗下决心不再为所谓的亲情难过,然而此刻她的眼中不自禁地有了晶莹的泪光,难道这就是骨肉相连效应造成的影响吗?
然而,苏暖却不愿意妥协,她回身盯着聂晓颖愧疚自责的表情,讽刺地笑了,眼中带着抹不去的怨恨,一字一句地慢慢道:
“真的什么都愿意给我吗?那就还给我失去的一切,残缺的童年,极差的平衡感,我的父亲,我的幸福和我因为没有母亲而错过的一切的一切。”
苏暖一口气说完,眼角有泪划过,她的话就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紧紧地缠上聂晓颖的脖子,让她有些窒息,尤其是听到那句“因为没有母亲而错过的一切的一切”时,聂晓颖的全身都在抖,双手缓缓地滑下。
当苏暖赤着脚在青岩门寒冷的土地上跟着苏振坤奔跑时,她正躺在华丽温馨的公主床上,柔声细语地诱哄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宁儿,她早已忘记她还曾有过一个孩子。
她抛弃了那个在苦难中生下的孩子,也同时放弃了做那个孩子的母亲。
聂晓颖一脸的痛苦和自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痛苦地皱起眉头,眼泪失控地一涌而出: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我和……否则……”
“会怎么样?”苏暖笑着逼问:“你会怎么样?你会带我走吗?”
聂晓颖痛苦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口,眼中只有潮湿的疼痛,如果那个时候她带走了苏暖,若想再回到瞿弈铭身边,那么苏暖也会被套上拖油瓶的枷锁,她在外人眼里,必须不是瞿弈铭的孩子,那样才可以保全瞿弈铭的名声和职位。
无论当初她的选择是什么,她都无法改变苏暖会受尽白眼的童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都是她的自私造成的,而她还狠狠地伤害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苏暖抬手优雅地揩掉颊边的一滴泪:“母亲?呵,当初你有多恨我爸爸,现在我就有多怨恨你,给你一个机会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原以为她会彻底和聂晓颖这个人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也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仇恨,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心还是会痛得让她难以呼吸?
为什么那些想要遗忘的苦痛会清晰地在她的眼前回放?
她失去了她最爱的父亲,因为她眼前这个母亲,她错怪了她的父亲,让她的父亲带着遗憾离开人世,闭上眼的那一刻,苏振坤该有多么难过?
他的女儿竟然没有明白他沉重的爱……
苏暖转身就走,高跟鞋歪了一下,但她没有摔倒,走得很好,走得很优雅,把聂晓颖抛在了身后,她没有想要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但是,那是谎言。
楼梯间角落,聂晓颖努力隐忍着自己的泪水,不让自己嚎啕大哭,大片大片透明的悔恨从眼中溢出,她捂着自己的嘴,咬着唇瓣满是血,泪眼摩挲地看着苏暖决然离开的身影。
“那就还给我失去的一切,残缺的童年,极差的平衡感,我的父亲,我的幸福和我因为没有母亲而错过的一切的一切。”
“……当初你有多恨我爸爸,现在我就有多怨恨你……”
仇恨是世上最可怕的种子,它沉睡在人心的最深处,一旦被唤醒,就会长出锋利的刺芒,不到开花结果,就不会终止自己的生命。
沉睡在苏暖体内的那一棵种子已经被唤醒,它正在一点点地成长,想要让它半途停止生长,扼杀在萌芽之际,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连根把它拔起,连带着她的那颗心也毫不犹豫地挖掉。
然而聂晓颖再也做不到这样的残忍,所以注定了苏暖不愿再原谅她。
----《新欢外交官》----
风华岁月过后,一切繁芜复杂都会变得纯净,就像暴雨洗刷过的天空,星寒月皎,晴朗静谧。
宁儿的病情在绑架案后便加剧恶化,苏暖不明白一个不惜牺牲同胞姐姐性命来成全自己的人会突然间失去求生意志,然而主治医生的确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苏暖只知道那一天,她和聂晓颖谈完后没有当即回去找陆暻泓,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医院的楼层间游荡,不经意地看到陆暻泓从一个病房里出来,那里面住的是谁,当时她并没有多加留意,现在想想,极有可能是宁儿。
至于陆暻泓去找宁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人直到,除了陆暻泓和宁儿自己,但是陆暻泓没有主动告诉苏暖,而宁儿也在一个午后真的离开了人世。
因为宁儿此前有过诈死的记录,外加涉嫌绑架,所以死后并没有第一次的安宁,尸体被放进了停尸间,最初的几天一直有警方派人看守,防止再次出现盗尸的事情发生。
南简心在这起绑架案中由雇主转变为受害者,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凌辱后,即便是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在精神方面却出了很大的问题,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医治,即便是登上报纸后亦没有获得太多民众的同情。
至于那群绑架犯,苏暖只听新闻报道说那个贵哥在牢里畏罪自杀,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判了刑,这起最初并不怎么为人所知的绑架案就这样落下帷幕。
苏暖和陆暻泓的婚礼没有因为一场绑架而延期,宁儿的过世对苏暖来说,也没有引起她多大的情绪反应,在苏暖看来,宁儿死在那个唯美的花房里,而不是冰冷的手术台上,她选择遗忘宁儿这位天使堕落后的那些记忆。
婚礼是由京城最为出名的婚庆公司筹办的,诸事安排也算有条不紊,婚宴并不是在酒店里举办,而是选在了一处风景优美的郊外。
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苏暖却没有了过于紧张的心情,她站在婚宴现场不远处教堂的房间内,透过窗户看到马路上络绎不绝的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
苏暖的第一次婚礼除了她和新郎仅有一位牧师,冷清而简单,如今这样的场面,苏暖还是有些惊讶,太过奢华热闹,缀满艳丽玫瑰的拱门,通往幸福的红地毯,还有精美的发光罗马柱,绚烂的礼花绽放在空中,落英缤纷……
在她的印象里,这样的待遇只有那些电视里的大明星才会得到,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这种婚礼的主角,谁让她嫁的是一个足够优秀的名门高官之后,身价不菲?
想到陆暻泓会穿着黑色的新郎礼服站在那里等着自己,苏暖禁不住地挽起唇角,所有的麻烦都会过去,他们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地生活下去。
“小舅妈,要稳住稳住,不然小舅舅一个人撑不住场面呀!”
苏暖听到那得意洋洋的嬉笑声,一转头就看到门口乐呵呵的龙鸢,今天的龙鸢也穿了一身黑色的利裙,柔顺的长发高高地扎起,自然随意地垂在身后,见苏暖回身看自己,不忘给苏暖一个热情的飞吻。
苏暖拖着繁琐的婚纱裙摆走在梳妆镜前坐下,在镜子里看到龙鸢将一束捧花拿在手里把玩,眼神有些闪烁地瞟了她几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说吧,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的?”
龙鸢被苏暖看得扭扭捏捏,着实和她的性子不符,尤其是听到苏暖开门见山的问话,小麦色肌肤上淡淡的红晕,却还是死撑着不承认,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
“没啊,我能有什么事可以让小舅妈效劳的,你还是乖乖地当新娘吧!”
苏暖见龙鸢不肯说也不强迫,让化妆师补了一下妆,就听到一阵敲门声,还转过头就发现镜子里的龙鸢慌乱地从茶几上起身,端庄淑女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面对苏暖困惑询问的眼神,龙鸢只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讪讪地瞥过眼,然后低头在梳妆台上找了样东西玩耍,而苏暖此刻已经听到了门口的声音:
“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新娘子过十分钟就出去吧。”
只见乔一身西装革履地站在那里,清俊的脸上是喜庆的淡笑,刚通知完苏暖,手中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和苏暖匆匆话别就接起电话出去了。
苏暖在回头前瞟向龙鸢,果不其然发现她还直盯着门口瞧个不停,虽然不知道龙鸢是怎么看上乔的,苏暖依旧被龙鸢偷偷摸摸的样子弄得玩心大起:
“等会儿我把捧花丢给你吧!”
龙鸢冷不防听到苏暖的戏谑,再看看苏暖冲她眨了记眼睛,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门口,顿时一张脸跟煮熟的龙虾一样红润,摆摆手狡辩道:
“我没说要接花,我还小着呢,干嘛这么早就迈入婚姻这个围城?”
“那我就扔给乔先生,乔先生后生可畏,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子愿意陪他踏进龙大小姐这个不稀罕的围城吧?”
“你敢!”
龙鸢一时性急,瞪大眼睛威胁意味十足,待看到苏暖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立刻就知道自己中计了,刚想说几句辩解的话却被苏暖堵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