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出了铺子往东走,拐过几条小巷子,入目就是丛丛蘑菇似的平房。
与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松软的雪已经堆到了围栏高。有些用木头与草盖做的房子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已经被压塌。
这边人很多,有兵将,也有眼神仓皇,刚刚被从房子底下挖出来的百姓。
戚昔还看见了过来帮忙的邻居。
宋大叔在里面帮忙清理积雪,宋婶子在一旁扫路面。两人埋头忙活着,呼出的水汽白茫茫的一片。
戚昔没上去打扰。
而是往里面继续走了一段路。
随后见到了当初那小孩的家。
木头栅栏围起来的几座房子都塌了。房梁倾斜,被压断的木头支出尖利的刺。
院子里厚厚的凹凸不平的雪面上残留着殷红的血迹,三个屋子的门口都有。
戚昔目光微沉。
“小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宋四娘注意到了他,拿着扫帚走上前来。她打量戚昔一番,看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不禁有些着急
“瞧你,跑出来做什么。”
“快回去吧。外面凉,咱们这儿都有人呢。”
戚昔扬起笑“婶子,叫我名字就好。”
宋四娘嘴巴张了张,着实叫不出来。她干脆直接道“你家收拾完了?可要帮忙?”
戚昔点头“收拾好了,多亏了将士们帮忙。”
“那就好。”宋四娘笑着,瞧他还看着围栏里面的几座房子,声音低了低,“这三家,昨儿个都伤了人。”
“婶子可知他们在哪儿?”
“被抬去医馆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戚昔一顿,道“婶子,我去瞧瞧。”
“哎呀,你……”宋四娘想叫他快些回去,但看戚昔这性子,都不是她能叫得住的。
去医馆里待着也比外面待着好。她干脆指了指医馆的方向,道“行,就在那杨树巷里的济安堂。”
“谢谢婶子。”
戚昔说完,往医馆方向去。
宋四娘瞧着他衣服都好像兜不住的身子,还是不放心喊了句“看了早点回去,外面冷。”
戚昔回头笑笑“知道了,婶子。”
医馆。
戚昔还没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门边抱着膝盖的小孩。
他身上裹着大人穿的毛褐,露出来的手指都沾着血迹。脑袋垂着,发如枯草。左右两边的发髻一边散了,一边还虚虚绑着。
他脑门搁在膝盖上。手指把裤腿抓得很紧。肩膀耸动,瞧着在哭。
而他背后,医馆里已经堆满了人。或躺或坐,都是从房子下挖出来的伤患。
戚昔放轻脚步,走到小孩的面前。
离得近了,能听清小孩压抑的呜咽声,极细。
像无家可归的小猫崽子似的,听得戚昔恍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来,但是此刻看着人好好,心中骤然一松。
见小孩还没有注意到他。戚昔上前一步,细腻如玉的手轻轻落在了小家伙的头顶。
“哭什么?”
小孩一震,呆呆仰起头。
大得有些吓人的眼睛里,还在不停掉眼泪。
“大哥哥!”他惊讶又惶恐。
两只皲裂的小手立马将糊在脸上的泪水擦去。
不过岁的孩子,蜷缩起来小小的一个。
戚昔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眉眼温和“哭什么。”
“怎么不找个地方躲冷。”见小孩不好意思收下帕子,戚昔收回搁在他头上的手。自己用帕子给他沾了沾眼泪。
小孩身子僵直,不敢动弹。大眼珠子紧张得快速转动。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你也病了?”
泪水冲洗过的眼睛更为干净,里面流露出好不掩饰的关心。
明明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戚昔摇摇头。
他直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爷爷呢?”
一听,小孩鼻尖一酸,嘴立马瘪了。“呜……爷爷护着我,腿、腿伤了,不让治。”
他仰头看着戚昔,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
他依恋般地试图伸手去抓戚昔的衣角,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怯生生地收回去。
一个人缩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戚昔轻叹。
吓到了啊。
他倾身,手重新放上小孩的脑袋。手心微微用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泛着凉意的大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小脑袋。心想,还是笑着的小孩更可爱。
“哇呜……”小孩哭声忽然加大。
手上一滞,戚昔瞧着紧紧揪住自己衣服,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
“哭完这一次,以后就不哭了。”
小孩打了个哭嗝,像寻着火炉子的猫崽子,使劲儿往戚昔的怀里钻。
戚昔只拍着他的头,等他哭够。
终于,小孩抽抽搭搭地停下。
因为哭得狠了,脸上伤口撕裂,渗出不少血来。
小孩松开戚昔,瞧着被他弄得皱巴巴又沾了污渍的衣服,脖子一缩。
“哥哥……”他拉着戚昔的衣角。
戚昔撩起披风,用干净的那一边擦了擦小孩不断渗血的脸。“无妨。”
“哭够了?”他问。
小孩紧盯着戚昔,乖巧点头。
戚昔解了披风,拿在手上。接着拾阶而上。“那就随我进去看看。”
小孩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戚昔进去后目光瞧了一圈儿,外面坐着的人都是受伤较少的。而躺着的那些,都是已经治好了的。
戚昔避开众人的目光,低头问“你爷爷呢?”
“在里面。”
进屋里去,戚昔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老爷子。
他双眼紧闭,躺在角落的病床上。额角破了口子,脸上都是干涸的血。
脑袋已经包扎好了,但是一双腿却是形状怪异地搁着。
许是疼痛,树皮似的手还在不停颤抖。
“铁树?”
“是你。”老大夫看着戚昔。
戚昔冲着老大夫颔首。
原来小孩叫铁树。
小孩走到自家爷爷身边,两双小手钻进苍老的大手当中,嘴角又开始瘪。但这次愣是压着不出声。
“安爷爷。”小孩无助地叫人。
戚昔瞧着老爷子那状态,轻声道“大夫,再不治疗,人熬不住了。”
老大夫吹了吹胡子“这老头倔得很,愣是不让我治,药都灌不下去。”
戚昔看向小孩“治吗?”
铁树抹了把眼泪,又将手塞回自家爷爷手心。“治,可是,可是钱不够。爷爷也不让。”
戚昔眸光涟漪四起,声音微哑“钱不够可以挣,人没了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