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妃没想到回来的第一天便能碰上孟子骁,还是在机场偶遇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波士顿的最后两年,那时她已经硕士毕业,在父母一遍遍电话催促下,也设想过假如回国后两人面对的可能,朋友聚会、饭店吃饭、擦肩而过、抑或缘分淡薄的只闻不见……
等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不免自嘲,在意只不过因为还在乎,这种情况下,本已伤痕累累的自己又怎能全身而退,给脆弱的心徒添伤痕罢了。
放下。还是放不下,所以她选择继续放逐。直到刻意淡忘,直到给心围上铜墙铁壁,直到如今敢毫不在乎地站在他的面前,见他怀搂丁愿秋依旧言笑晏晏。
无所谓自己今晚的表现如何,也不去计较那个男人意外的反应,叶妃轻轻一笑,因为时差关系睡不着,索性穿上睡袍,起来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大扫除。
她并没有听从谢瑞卿的建议去他那里,本来准备就近找家酒店,结果临时起意,让他把车开到了这里。
这所公寓还是读大学时父母帮她买的,与R大西门只隔一条马路,当初也只为了学习方便,如今却万分庆幸在偌大的B城,自己还有一处清静的栖身之所。
屋里东西摆放的一如自己离开时的模样,窗帘半拉,遥控器不小心掉在地上,抱枕斜斜地挂在沙发扶手边,纸篓里甚至还堆着她抹眼泪鼻涕的半桶纸巾……只不过全都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时光在这里像是暂停了,又轻涂淡抹地留下萧瑟痕迹。
躺下前,她只来得及把卧室收拾干净。这会儿打了温水,拧块抹布,从客厅的玻璃开始逐一擦拭,之后又拖了地,把窗帘扯下丢进洗衣机。房间不大,总共才四十多平,打扫起来也快,不一会儿她就满头大汗,结束后又洗了个澡,才舒服得很快进入酣眠。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难得香甜,而她害怕的那些梦境并没有出现。醒来后,面对陌生而熟悉的房间她先是怔忡了片刻,然后又觉得满意,这无梦的一觉是不是意味着痊愈的证据又多了一项?
没有像学生时代那样醒后总赖着不起,叶妃干脆利落地起身去盥洗室洗漱,简单用清水拍了拍脸,镜中的女人长发披肩,白皙的脸蛋褪去青涩,鼻梁挺翘,朱唇若丹,只是眼底微微泛着青影。她凑近镜面,在隐约发现一道可疑的细纹后,皱起两道修剪精致的弯眉。
二十六岁的女人,早已被青春的尾巴扫开,想起人人怀念的那段最美好年华,叶妃越发觉得自己的青春是被狗啃了,而贱就贱在还是她自己主动扔过去的。
对着镜子再深深吸一口气,她这才裹上大衣,提起垃圾袋轻快地下楼。
B城变化很大,这个小区却还是老样子,已到下班时刻,附近公司的白领们如倦鸟般拎着从超市采购的大包小包朝家里走,也有租房的大学生们,骑车碾压过还堆着薄薄积雪的减速带,嘎吱一声,渐行渐远。
叶妃特意跟门口的保安打了声招呼,记得昨晚回来的时候,保安因为眼生询问了她好久,后来登记了身份证,查过业主信息才放人。叶妃哭笑不得,谢瑞卿却笑着说这样才放心她一个人住这边。
“我又不是小姑娘了,以前就住这儿,安全着呢,难道还能越大越糊涂被人拐卖了不成?”
“这可说不准,小时候还挺机灵的一姑娘,长大反而长傻了。”
叶妃笑着捶他,却无法反驳,她小时候还真没干过几件傻事儿,即便有出格的,倒霉的也总是别人。这么一细想,谢瑞卿说得倒也没错。
搭乘地铁到两站外的超市采购了些生活用品。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正拎着两个硕大的购物袋往外走。一阵手忙脚乱,终于从包包的最底层翻出手机,歪着脑袋夹在耳边。
“妃妃,到B城了没?住在哪里?都安排好了吗……”
来不及“喂”一声,对方的关心便噼里啪啦从听筒泻出。
叶妃这才想起还没给母上大人报平安,“嗯,妈你别担心,瑞卿去接的我,都安排好了。”
快五年的时间,叶妃只回国过一次,那还是三年前父亲参加军演时突然高血压晕倒,她在B城只停留了半个小时,然后便急匆匆地转乘国内班机到了C市。
叶柏国睁开两眼看到许久不见的女儿,逮住便是一顿臭骂。叶妃当时脾气很倔,在国外一个人逃避着放逐着本来就心酸难过,而父亲骂的难听,一句“咎由自取”更让她的委屈飙至极限,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有种被全世界遗弃就连家人也嫌弃的感觉,更是打定主意再也不回来了。母亲的苦苦哀求也没有改变她的心意丝毫。
人们往往在事过境迁后,才能痛定思痛。而今她才知晓当初的自己傻得有多可怜,父亲没骂错,有时候她自己都想骂自己,这些过错凭什么让年迈的父母埋单,作为独女,她又有什么资格不孝地躲在异国。
这几年电话倒是常打,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同处一个国度,周围乡音环绕,母亲的问候叮嘱仿佛近在身边,她的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
回国后本想直接在C市定居,也离父母近些。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B城。母上大人说,估摸着下次换届父亲就要调回B城,让她也甭折腾来折腾去了。
正想着,方函温婉却略带责备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这孩子,到了也不知会一声,你爸整晚都没睡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