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日子谢净芸在户部衙门当中忙的不可开交,而原本总揽户部的安王有药负责春闱的事情,她便肩上的任务便是更重,好些日子都是直接留在了衙门当中过夜,这一日好不容易得以喘口气便在晚膳之前归了家,然而方才一进自家正君的屋,便看见自家正君在默默地落泪。
谢净芸大为吃惊,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谁给你气受?”
她以为是后院哪个不长眼的给了皇子气受。
先帝十三皇子自从嫁入谢家之后,一直秉持着正君的风范,善待妻主后院的夫侍,善待庶出的孩子,对谢家主也是尊敬有加,从未自恃自己是先帝皇子的身份而在谢家兴风作浪,渐渐的,谢净芸也开始忽视了他皇子的身份,对后院的其他侍夫也多有怜惜,以致曾经闹出过侍夫犯上欺辱先帝十三皇子的事情,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有维持多久,谢净芸受了母亲的斥责以及提醒,尤其是听了于灵家中的惨状之后,便更为善待自家正君,后院那些闹过事情的侍夫也都处置了。
这两年来,谢净芸后院中便再无这种犯上欺辱正君的事情发生。
尤其是在谢净芸养伤的时间之内,先帝十三皇子更是说一不二,而谢净芸也怜惜自家正君在自己伤重期间细心照顾,再加之她一直担心自己会被永熙帝行刺这件事给牵连,需要他先帝皇子的身份度过这一次难关,便更是对他好了,伤好之后便也是一直宿在正君的院子中,没有去过其他人那里。
可是如今竟然见了先帝十三皇子在默默落泪?
谢净芸是真的急了,成婚这般多年,她还真的很少见到自家正君哭。
先帝十三皇子见妻主回来便连忙擦干净了脸,然后起身相迎,然而便嘘寒问暖的。
谢净芸哪里还有心情享受这些温情,焦急地询问了他为何落泪。
先帝十三皇子迟疑了会儿,便说了。
谢净芸听了原因,有些发愣。
先帝十三皇子之所以默默落泪是为一件事在担心。
最近谢家主很喜欢去一个地方,那便是先前轰动一时雪砚所开的那间棋社,谢家主每天都去,而且一去便是呆上一整日。
先帝十三皇子想起了之前永熙帝震怒以及御史弹劾的事情,担心谢家主这般做会给谢家带来麻烦,再者就是自己的嫡女在给四皇女当伴读,原先他是很高兴的,可是如今全宸皇贵君没了,四皇女成了一个没有父君的皇女,而雪家又不成气候居然做起经商这般贱业,即便如今陛下很宠爱四皇女,但是一个没有生父没有父族支撑的皇女,而且后宫还有凤后所抚育的大皇女,豫贤贵君所生的三皇女,未来更是危机重重。
他是在皇宫中长大的,虽然不受先帝宠爱,但是却也看的最清楚,得先帝宠爱那又如何?当年的瑞王不也是最得先帝宠爱吗?最后不也落得一个幽禁到暴毙的下场?
先帝十三皇子十分担心女儿的将来。
谢净芸听完了这些话,心里叹息一声,稍作安抚之后,便去了母亲的院子,找到了正在书房当中的母亲。
谢家主一听完女儿的来意,却是恼了,因为失望而恼怒,“你在朝为官这般多年,难道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吗?”
谢家,难道谢家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如今,外人看谢家,都认为谢家兴旺不已,因为京城称得上大家的家族中,也就只有谢家娶了皇子,两个嫡女都在朝中任要职,嫡孙女又给四皇女当了伴读。
谢家甚至比豫贤贵君的母族蒙家更加的兴旺。
可是,这些都只是外人看见的。
谢家主很清楚,若是她的两个女儿不能取长补短,谢家荣耀富贵到了现在便也到头了。
两个女儿,纹儿心思缜密但是对行军布局却是不擅长便是在军中多年也没有多少长进,若是没有陛下在军中的制衡,凭着她的心智倒也可以做出一番成就,可是偏偏军中各处都布满了陛下之人,芸儿倒也是兢兢业业,但是心中沟壑却不多,城府也不深,做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也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难怪当年先帝这般放心将十一皇子嫁入谢家,如今的陛下又这般看重谢家。
人家早就将她的两个女儿里里外外都给看清楚了!
可是唯独她这个母亲,始终不愿意承认。
谢净芸见了母亲动怒,愣了愣,“母亲,你……”
“你的正君之所以担心那是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后宅的男子,心里想着的只是妻主和女儿,可是你不一样,你在朝中为官十多年了,可是却始终没有丝毫的长进!”谢家主怒斥道,“没错,雪砚这般作为是让许多人不屑,可是你有没有去想,她为何要这般做?为了生计?自甘堕落?雪砚虽然离朝十多年,可是你别忘了,她是雪千醒的嫡长女!先帝帝师,当了十多年的文学院院长,天下文人皆敬重之人,你觉得她会养出一个自甘堕落的女儿吗?!”
谢净芸还真的是从未深思过这件事,“母亲,女儿这些日子都忙着……”
“你是户部尚书,那些公务原本便是你的责任,可是你却不能以这些为借口推脱你的无能!”谢家主下了狠话。
“母亲!”谢净芸脸色很难看,心里也有些恼怒,母亲从未对她用过这般狠的词。
谢家主看见了女儿眼中的愤怒,更是失望,“先帝曾有命,雪家三代以内不得入朝为官,如今雪千醒死了,雪砚便是当代家主,她的女儿不能入朝为官,可是,她的孙女却可以!如今全宸皇贵君生死不明,雪砚的孙辈又尚未出生,她若是想要振兴雪家便只有从现在开始铺路,而唯一的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将流着雪氏血脉的四皇女捧上皇位!”
谢净芸脸色震了震。
“雪砚的棋社方才开张不久,便俨然成为京城文人墨客聚集之地。”谢家主神情转为了凝重,“雪千醒这般多年虽然积累下了不少的名望,但是,她始终是死了,人死了,情分也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可是,雪砚却凭着一间棋社,笼住了这些情分。”
“一间棋社可以起到这般作用吗?”谢净芸神色讶然,但是却也不怎么相信。
谢家主正色道:“其他人或许不可以,可是雪家可以。”
雪千醒这般多年的经营不是白费的。
谢净芸沉思了下来。
“雪砚的目的尚且不是最关键的,这件事,最关键的还是陛下!”谢家主继续道,“雪砚既不是官员又没有做出有违律法的事情,为何会有御史弹劾?”
谢净芸心中一颤,“母皇是说,御史弹劾雪家是冲着四皇女而去的?”
“如今全宸皇贵君出事没多久,便已经有人将注意打到了四皇女身上了。”谢家主冷笑一声。
谢净芸道:“母亲,当初研儿被选为四皇女伴读的时候您曾经告诫过女儿,谢家不能因为这件事而靠边站,不管是大姐还是女儿,只能效忠于陛下一人,否则谢家便会自招祸害。”
这也是她为何不解母亲去雪砚所开设的棋社这事。
母亲这般做不就是告诉所有人,谢家要与雪家结盟吗?
“陛下罢了那御史,一是警告那些想动四皇女之人,同时不也是默许了雪砚的行为?”谢家主继续道,“雪砚开棋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们能够猜到,陛下便猜不到?全宸皇贵君一死,四皇女是失去了生父的庇护,可是,陛下对全宸皇贵君如何,你这些日子也是看的清清楚楚了。”
“母亲是说……”谢净芸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陛下是属于四皇女?”
谢家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去棋社,除了想看看雪砚的目的如何,也是想试探一番陛下的反应,既然陛下知道了棋社的事情,定然会派人暗中看着,我去棋社,陛下也会接到消息,只是,你可见陛下在朝中对你有何不同?”
“陛下默许了谢家和雪家结盟?”谢净芸心头颤抖。
谢家主还是没有回答,却道出了自己的态度,“谢家不会和雪家结盟。”
谢净芸一愣。
“往后你和纹儿在朝中还是一如既往地效忠陛下。”谢家主沉声道,“朝中之事瞬息万变,陛下难保将来不会改变主意,谢家可以暗中扶住四皇女,但是明面上却不能明着和雪家结盟,除了研儿之外,谢家也不能明着和四皇女扯上什么关系,将来这事若是有什么差池,谢家便也可以以此来保存自身,谢家不是雪家,也无需如同雪家这般破釜沉舟!”
这意思就是,若是将来四皇女继承皇位,谢家便可以凭借谢研而在新帝面前站稳脚跟,若是继承皇位的不是四皇女,那谢家便舍弃一个谢研,保住自身。
如今谢家两个嫡女一个是户部尚书,另一个是西南大营主将。
永熙帝尚且年轻,再经营几十年,谢家即便不能再进一步,但是也可以做到让任何人也不敢随意擅动。
谢净芸脸色有些难看了,“母亲,研儿毕竟是女儿的嫡长女,若是将来四皇女失败,那研儿……”
“你不仅仅是谢研的母亲,更是谢家嫡女!”谢家主沉声道。
谢净芸心里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似的,那是她的嫡长女……即便她真的能够狠下心来舍弃,那自己始终是她的母亲,她若是出事了,身为母亲的自己也能安然脱身吗?
母亲舍弃的不仅仅是研儿,还有她这个女儿!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再活个二三十年绝对没有问题。
而母亲却也花甲。
谢家的规矩,家主离世,嫡长女承继家主之位,然后分家。
分家之后,她这一家子便成了谢家的嫡出旁支。
谢家是可以凭借自身的实力保住根本,而这根本便是以大姐为首的谢家嫡支。
她这一支即是旁支也是祸害,自然要被舍弃。
谢净芸不是不懂这是不得不之下的决断,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心寒,母亲心里考虑的是谢家的长盛不衰,可是自己,真的甘心就这样被舍弃吗?
在为将来的命运而忧虑着的不仅仅是谢净芸,还有当朝阁臣余风。
余风没有亲自去棋社,但是却从平日来往的友人当中清楚地得知了棋社的情况,自然,她也隐隐感觉出来雪砚的开这棋社的真正目的。
她在内阁多年,察人观事的本事不敢说已经炉火纯青,但是却还是有些心得的。
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便在一日女儿从宫中下课回来之后,将女儿叫到了书房。
余雅淳见了母亲的神色,心里不禁有些担心,“母亲,女儿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了?”
余风摇头,“没有,母亲只是想和你聊聊罢了。”
“母亲想和女儿聊什么?”余雅淳问道。
余风沉吟会儿,“最近的课业可曾顺利?”
“都好。”余雅淳认真回道,心里也是好奇,平日母亲虽然也会过问她的课业,但是却不会这般郑重其事地将她叫来她的书房,而是去她所住的院子,想了想,又道:“母亲可是想问女儿四皇女的情况?”
余风微微笑道:“全宸皇贵君出事四皇女必定很伤心,你平日多安慰一下她。”
“女儿知道。”余雅淳点头,“自从全宸皇贵君出事之后,四殿下的性子是沉默了不少,情况还不算是很糟糕,只是最近三皇子出宫去了,四皇女的心情便也显得有些沉郁,不过母亲也不必担心,听闻陛下也是很关心四殿下,几乎每日都会亲自过问她的学业,凤后对四殿下也是照顾有加,相信四殿下会好起来的。”
余雅淳说到三皇子出宫这事的时候眉头蹙了蹙,心里不太赞同三皇子此举。
虽然是爱父心切,可是身为一个皇子出宫乱跑,而且还让唯一的同胞皇姐日夜担心,过于的任性。
自然,这些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余风倒也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又询问了女儿一些课业上面的问题,最后便说出了一个让女儿震惊不已的事情,“淳儿,过段时间,母亲会向陛下请旨外放至地方为官。”
余雅淳呆住了,许久之后方才焦急地出声,“母亲,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因为上回母亲随陛下出巡一事?陛下迁怒母亲?”
不对啊?
陛下并没有处罚当日随行的大臣。
谢大人没事,姚大人也没事,怎么便母亲出事了?
余风摇了摇头,“是母亲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余雅淳更是震惊。
大家都说如今的内阁阁臣便是相当于当初的左右相,虽然没有左右相那般有权利,但是却也是朝廷重臣,朝中重臣外放为地方官,也只有在犯了罪受罚方才会这般,母亲既然没有犯错,为何要自请外放?
余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等女儿冷静下来之后,方才缓缓道出缘由,“母亲当年是通过科考入朝,当年我尚且不在一甲的名单上,不过是一个进士罢了,后来,进了翰林院,也是循了规定,然而三年熟悉政务之期尚未结束,陛下的一道旨意便将我升为了内阁阁臣,这等荣耀大周历朝以来,我许是第一个了,陛下对我是看重有加,但是我很清楚,陛下让我入内阁,不是看重我的能力,而是因为,我是她的心腹,她想让我做她在内阁当中的影子,否则,凭着我的阅历和能力是绝对进不了内阁的,如今内阁阁臣当中,每一个都是有着相当的阅历的。”
余雅淳一脸凝重地看着母亲,安静地听着。
“当年陛下要我做她的影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内阁方才设立,她也有很多的担心和忧虑,而如今,内阁已然运转十年,虽然不能说是能够完全放心,但是很多方面也已经运转自如,而我当日的作用便也没有这般重要了,陛下如今需要的阁臣是能够真正为了解决难题之人,陛下或许基于各种考虑不会将我逐出内阁,但是,我若是继续这般呆在京城呆在内阁当中,最终只能当一个占了名头的摆设。”余风叹息道,“这些年,我也渐渐感觉到自己缺少经验,而最近,陛下也是透露出来对我这方面得不满。”
“母亲……”余雅淳讶然,“那……”
“别担心。”余风却是笑了笑,“母亲的心思也算是陛下的打算撞到了一块了。”
余雅淳脸上的担忧神色没有减去。
余风敛去了笑意,“淳儿,母亲这般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量。”她顿了顿,方才继续缓缓说道:“余家已经被陛下和四皇女联系在一起了,若是四皇女将来不能……那余家便只有万劫不复。余家比不上谢家,没有在绝境中自保的能力,如今内阁三个出了皇女伴读的阁臣当中,陆明仪背后有乔家,而刘家也有刘沁这三朝元老打下来的威望,而且,刘家一向清贵,在文人以及士林当中的声望也是不错,自然也有其自保的方法,唯独我们余家没有任何的依仗,母亲若是固步自封将来也无法支撑得住余家,而且,一个阅历不够能力不够之人,将来也成不了四皇女身边得力之人。”
若是她没有猜错圣意,陛下最近的不满,便是想要她成为一个能够辅助四皇女的能臣,怕是心里已经定下了四皇女了。
她的女儿是四皇女伴读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余家之于谢家,对四皇女而言更安全。
余雅淳良久之后方才从震惊当中找回了一丝神智,“母亲是说,陛下已经属意四殿下……”
“全宸皇贵君若是活着,陛下或许不会这般快作出决定。”余风缓缓道,“可是,全宸皇贵君不在了。”
这一点,从先前陛下为四个皇女选伴读这事便可以看出来。
可是如今,陛下当初那般决定,却成了她如今决断的绊脚石。
余雅淳不解,全宸皇贵君再得宠,但是不是说帝王无情的吗?
“帝王也是人,失去了的总是最重要的。”余风叹息道,“而且,不管如何,余家和雪家一样,没有退路了。”
余雅淳握了握拳头,“母亲,那女儿应该如何做?”
“你什么也无需做,只要安心地陪着四皇女伴读就是了。”余风正色道,“陛下先前罢黜了那御史,想来也是不想让四皇女这般快便卷进来,母亲告诉你这些事情,也只是想让你心里有底,而不是让你做什么。”
余雅淳咬了咬牙,“女儿明白。”随后又问,“母亲打算什么时候向陛下请旨?”
“至少要待南方旱灾缓解之后方才能够向陛下提出,刘大人告老之后空缺下来的位子如今还未补上,陛下应该是会借着这一次的南方大旱提人进来补缺口。”余风道。
天灾人祸,除了百姓受苦,何尝不是考验官员的机会?
……
五月初一,司以琝赶回了皇宫。
司以晏看着司以琝又不上一次回宫之时瘦了不少,抱着他便是一通大哭,哭的司以琝不知所措了,好不容易司以晏哭停了,便又死死地拉着司以琝,说以后再也不许他出宫去了,否则下一次说不定他回来,便会瘦得连他都认不出来了。
司以琝解释说他之所以瘦了不是因为他身体不好,而是他跟着二姑母学武,因为一开始不适应,所以方才会瘦得厉害。
司以晏说什么也不信,最后还直接闹到了司慕涵以及水墨笑面前。
司以琝无奈,只好说不如去请御医来看吧。
司以晏还真的让人去请了御医。
经过御医的诊断,司以琝的身子还真的没有事情,反而健壮了不少。
司以晏不信。
司以琝无奈只好答应他等肉涨回来再出宫。
司以晏这方才作罢。
尔后,更是疯了似的让给司以琝做膳食补身子。
司以琝乖乖地吃了。
五月初三,雪暖汐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