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官锦走出了皇贵太君的寝殿,在寝殿旁边的偏房中开始了此生以来最大也是最煎熬的冒险。
……
却在皇宫众人因为皇贵太君中毒昏迷一事而闹得人心惶惶之时,泰陵的夜晚一如既往的沉寂,沉寂的几乎死寂。
苏惜之一如往常般在特定的时候上床就寝,可是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轻而易举地入睡。
因为他的心,终是乱了。
那如死水般沉寂了近三十年的心居然在这般短的时间内被搅的凌乱不堪。
他一直以为,他的未来的人生终究会是如过去的三十年一般,过的如同行尸走肉。
可是那人始终还是出现了!
先帝临终之前跟他说过她还在等他,那时,他的心虽然颤动,但是却没有相信。
三十年来,便是如先帝和程氏那般的深情都消散了,更何况是他们?
可是为何她还是要回来还是没有放弃?
苏惜之忽然间想起了当日她愤然离京之前所说过的话。
她说,她一定会回来,待她回来之日,定然会让他心甘情愿地回到她的身边。
那时候,她是那样的狂妄,狂妄的让人心酸。
圣祖凤后一生诞下两女,长女稳重深沉内敛,此女狂妄恣意豪放。
如今虽然过了那般多年,她也不再是当年那意气风发尊贵无比的贵王殿下,但是那狂妄的性子却还是一丝不变。
或许,他们之间落得如今这个结局,也是因为她这一性子吧。
苏惜之蜷缩在了厚实的棉被中,笑的有些苦涩有些凄凉。
忽然间,寂静的室内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是窗户敞开的声音。
苏惜之的身子猛然颤抖一下,却并非那从窗户中灌进来的冷风,而是那道熟悉却也陌生的气息。
随着另一声关窗的声响传来,苏惜之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黑暗中,一道人影缓缓地走到了他的床边。
苏惜之睁开了眼睛,就算是在没有月色的黑夜中,他还是清晰地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贵王坐在了他的床边,嘴边溢出了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惜之,许多日子没见了,可想我了。”
苏惜之眼底忽然酸涩了一下,却不是因为见到了她而感动,而是因为内心的痛苦实在是太过于沉重,他做起了身,着着单薄的寝衣,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意,因为,他的身子已经冷了许多年了,他透着黑衣盯着眼前的女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惜之,我想做的从来没有变过。”贵王的声音显得有些僵硬,听的人生疼。
苏惜之握紧了拳头,“殿下……”
“叫我弥玥。”贵王打断了他的话,“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自从母皇驾崩之后。”
苏惜之的脸却在贵王说完这句话之后变得极为的苍白,只是如今没有烛火,所以没有被发现。
“惜之,跟我走好不好?”贵王声音轻柔地道,“漠北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凄苦,那里其实也很美,一望无际的大漠,绵延不绝的戈壁,它们的壮观和魅力若是没有亲眼目睹是无法体会到的,若是你见了一定会喜欢,当然,你若是不喜欢这种苍凉的景象,我们也可以去西南,去东海,你若是不怕水,我们甚至可以去那些小岛国走走,惜之,只要你愿意,不管是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
苏惜之对面眼前女子的滔滔而谈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只是最后溢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贵王的心倏然沉了下来。
“你是圣祖皇帝亲封的贵王,是先帝的胞妹,身份尊贵无比,为什么偏偏不愿意放开我?殿下,惜之不过是一介卑贱之身,为何殿下非要惜之不可?”苏惜之的声音中溢满了无限的凄苦。
贵王沉默了会儿,方才开口道:“惜之,我说过,这一生,我都不会放开你!”她的声音中有着斩钉截铁的决然。
苏惜之此时已经无法确定眼前这个女子是真的对他那般深情还是只是心里不甘心,他抬头,看着她已然看不清表情的面容,“你真的这般的爱我?”
“是。”贵王没有丝毫的犹豫。
苏惜之弯起了嘴角,却笑得凄然无比,“那是否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
“是。”还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算你想要凤后的位置,我也可以为你去夺。”
苏惜之嘴边的笑容更加的深,也更加的苦,“我想要安静。”
贵王眼眸微睁,放在了身旁的手倏然紧扣住。
“我想要我的日子回到你没有回来之前,我想要往后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直到生命耗尽,离开尘世。”苏惜之一字一字地说出,声音虽然不重,但是却带着清晰的决然。
贵王没有说话。
虽然苏惜之没有看清楚她的神态,但是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了此时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
三十年了,苏惜之还是一如往昔一般轻易地挑起了她的怒意。
贵王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沉着声音,缓缓地道:“今日安王自西戎出使归来,当今圣上在悦音殿内设宴为其洗尘,然而宫宴方才开始不久,却传出了皇贵太君中毒昏迷的事情,如今宫中正为这件事而闹得人仰马翻,热闹极了。”
苏惜之瞳孔微微放大,心一寸一寸地冰冻起来。
“惜之,我说过,这是你逼我的!”贵王的声音比外边肆虐着的寒风都要冰冷。
苏惜之一动不动。
“今日我能够将毒下到那位皇贵太君身上,明日,我便可以将毒下到我那位踌躇满志的侄女身上。”贵王一字一字道,“我给你三日的时间收拾,三日之后,我便来带你走!不要想着对自己做傻事,若是你敢伤害自己,我便拿整个大周来给你陪葬!惜之,你知道我的性子,我说得出做得到!”
贵王说完,又补了一句,“天冷,记得多添衣物,我记得你以前多怕冷。”
她说完,然后转身正欲离开。
“等等!”苏惜之忽然叫住了她,声音却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而是平静的让人心头一颤。
贵王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随后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他下了床,走到了桌子旁,随后一盏油灯被缓缓点亮,着凉了整个房间。
贵王看着眼前的苏惜之,心不禁颤抖一下。
苏惜之抬头看着她,“你就真的这般想要我?”
贵王眸光一颤,却没有立即回答。
苏惜之笑了笑,一种很平静的笑,“殿下身份尊贵,能够这般千方百计地想要奴侍,是奴侍的荣幸,奴侍定当好好伺候殿下。”
他说完,随后面带微笑地开始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寝衣。
贵王倏然瞪大了眼睛,震惊的无与伦比。
苏惜之无视她的震惊,缓缓解开了上衣,露出了光洁的胸口。
“你干什么!”贵王倏然喝道,面容有些扭曲,他为什么要这般做?为什么要这般折辱自己!
苏惜之看了看她,随后便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的位置,那里光洁的没有一丝瑕疵,然后抬头看向贵王,“奴侍早便不是清白之身,殿下也应该知道的,奴侍以为殿下不在乎,不想却是猜错了,殿下便当玩弄一个妓子罢了,也并非……”
“够了!”贵王面目狰狞地道,“够了!”
她喝断了苏惜之的话,随后猛然从窗户中窜了出去。
便在她冲出去的那一瞬间,苏惜之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跌坐在冰凉的地上,他扯起了地上的寝衣,紧紧的裹着自己,蜷缩在地上,两横热泪缓缓流下,完全不受控制,“陛下……奴侍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为何当日你不把奴侍一同带走?为什么?当日你既然救下了奴侍,为何不再救奴侍一次……奴侍不可以那样做……不可以的——”
贵王离开了苏惜之的住处之后并没有离开泰陵而是直奔永熙帝的陵墓前,绕过了那些看守陵墓的侍卫,进入了陵墓,最后在地宫的大门之前听了下来,她目光怨愤地盯着那地宫的大门,狠戾叱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死了还要霸着他不放?为什么你死了还是不肯放过他!惜之是我的!他是我的!我什么都不跟你抢了,为何你连惜之都不肯还给我!你要皇位我让你给,你觉得父后偏疼我,我便走的远远的,便是父后离世也未曾回来!我把一切可以让给你的都让给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放开惜之!他是我的!是我的!皇姐,为何你要做的这般的绝!”
她喝完,随后便对着那地宫的大门猛然挥出一掌,但是却最终还是在碰到那大门之前猛然停了下来。
她目光凶狠地盯着地宫的大门,“你想让我毁了你的地宫然后让惜之彻底地恨绝了我是吗?你休想!皇姐我告诉你,当年我能够独占父后的疼爱,能够让母皇动了废你立我的念头,如今我也一定可以让惜之回心转意彻底忘了你!我还活着,而你死了!你已经不能再使什么诡计了!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可以抢回惜之——”
她方才喝完,陵墓外便传来了一番动静。
方才她的行为已经惊动了看守皇陵的侍卫。
“你是何人!?”
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叱喝道。
贵王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狠狠地盯着那地宫的大门。
那些侍卫随即拔出武器要将这个擅闯地宫的贼人拿下,但是却并没有成功,贵王轻而易举的便击垮了她们,随后逃出了陵墓……
先帝陵墓被人闯进去得消息在当晚四更时分便传进了京城皇宫永熙帝的耳中,永熙帝得知消息之后,顿时震惊无比,不等天亮便立即召集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禁卫军统领、顺天府尹以及安王进宫。
同时,明贵太君在睡梦中被人叫醒,随后被请到了清思殿坐镇。
朝和殿
水墨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从睡梦中猛然乍醒,“来人?”
可能是夜深人静,也可能是他怀着孩子感觉敏锐了,或许是他睡的太早了,所以方才这般时候便醒了过来。
在外室守夜的宫侍随即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连忙走了进去,“凤后有何吩咐?”
“外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水墨笑一边侧耳倾听一边问道。
这动静应该是从交泰殿那便传来的。
作为中宫的寝宫,朝和殿离皇帝所住的交泰殿很近,不过若是没有什么大动静,却也不会受到影响,可是如今外边的动静居然传到了朝和殿,那便是意味着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那宫侍回道:“回凤后,凤后入睡后不久,清思殿便传出了皇贵太君中毒昏迷。”
虽然朝和殿已然被监管着,但是宫里面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情,禁卫军四处巡防着,消息也因此而传进了朝和殿内。
“什么?”水墨笑脸色倏然一变,连忙道:“皇贵太君怎么会中毒的?那陛下呢?”只是他的话方才问完,心头便生出一阵懊悔。
他问这般多干什么?!
谁中了毒谁出了事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过是一个被架空了的凤后罢了!
他多管闲事做什么!
“本宫累了,你下去吧!”
那宫侍一愣,但是却还是点头退下。
然而虽然再次躺下,水墨笑却再也睡不着,他抚摸着肚子,心底怨着外边那吵杂的声响,始终不愿意承认,他心中那一丝担忧……
别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关他什么事!
水墨笑不断的再心中重复着这一句话。
只是他越是这般警告着自己,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不久之前九儿无意中在他面前泄露的一件事。
陛下来过,但是却不让奴侍告诉凤后!
陛下来过……
陛下来过……
“你在想什么!?”水墨笑恼怒地叱喝道。
外边的宫侍听了他这句话,便又连忙走了进来,“凤后可是有吩咐?”
“没事!下去!”水墨笑沉声怒道,随后便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那宫侍愣了愣,随后退下。
半个时辰之后,京城东门未到时辰便被打了开了,一队快马队伍快速自此门而出直奔泰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