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慕涵没有在说话,只是安静地喂着他喝粥。
这边雪暖汐拉着蜀青除了寝殿之后便打发蜀青自行去观星殿找绿儿取那些补身子的贡品,随后又担心蜀羽之责怪司慕涵的事情被宫侍给听见了传出去,便使退了在殿外候着的宫侍。
雪暖汐很清楚若是蜀羽之心中的猜测被人传开了,这对司慕涵的名誉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说不定还会有人借此来攻击她说她不顾先帝的旨意,那时候司慕涵便百口莫辩了!
便是如今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借此来攻击司慕涵,那蜀羽之这等心思若是被宫里面的人知晓,尤其是皇贵太君知道了,他定然也会惹来一摊子麻烦!
本来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是想先到正殿那边等蜀羽之和司慕涵谈完再回去的,但是却又担心蜀羽之会说出什么伤害司慕涵的话来,挣扎了再三,最终绝对做一件连自己都很不齿的行为——偷听!
寝殿的内室外室由一道圆形的拱门相连,却只用珠帘隔开。
他走进了寝殿,躲在了寝殿的外室门边,虽然看不见里头的情形,但是却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的人所说的话。
也不算是偷听,反正他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不过是再听蜀羽之说一遍罢了!
雪暖汐在心中安慰自己!
寝殿内,蜀羽之慢慢的将一碗清粥给吃完了。
司慕涵搁下碗之后,便端起旁边放着的一杯茶递给了蜀羽之。
蜀羽之没有拒绝,伸手接过,却没有喝。
司慕涵坐在了蜀羽之的旁边,凝视着眼前的男子,明明近在咫尺,但是她却感觉,他仿佛离她很远。
蜀羽之垂着眼帘,还是沉默着。
寝殿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静。
良久之后,司慕涵方才开口打破沉默,“阿暖说你有话跟我说,是关于你为何一个人跑去冷宫一事吧。”
蜀羽之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却没有立即说话,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那日陛下和凤后所说的话臣侍都听见了……”
司慕涵闻言,心猛然一沉,“都听见?”
“是。”蜀羽之缓缓抬起了眼眸,露出了一双因哭红了的眼睛,“包括陛下最后说,至少水韵云还活着这句话……”
司慕涵凝视着蜀羽之,却没有立即说话。
“后来……”蜀羽之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强压下心中疼痛,但是那沙哑的声音还是透着绝望,“臣侍便去了良贵太君宫中……臣侍本是想求他让康王帮忙打听一下……蜀家的情况……良贵太君还未答应,康王便进了宫……说蜀家来信……母亲……”
他的话顿了一下,一双眼眸一刻也不听地盯着司慕涵,心中不断地涌出一句话。
快打断他的话!
快打断他的话!
快说,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胡思乱想罢了!
可是蜀羽之终究没有等来司慕涵的这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虽然她的脸色很平静,但是他还是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了一抹刺痛,她放在身旁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这一切再一次验证了他心中所想并非只是猜测。
“我母亲病死……是不是和你有关!”蜀羽之的这句仿佛是从心底喝出来一般,艰难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说完这句话,便整个人虚弱地往后靠在了床头竖起的软枕上,浑身无力,哭红的眼中泛起了绝望的神色。
司慕涵垂了垂眼帘,动了一下身子,忽然觉得胸前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有些喘不过起来。
蜀羽之没有继续追问,那握着茶杯的手却颤抖了起来,杯中的茶水扬起了细小的波纹。
“在你让朕去查蜀家的情况不久,朕便收到了你母亲病逝的折子……”司慕涵抬起眼帘,看着他,说道,平缓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蜀羽之的身子渐渐地僵硬冰冷。
“便是没有那折子,朕也知道,你母亲活不长。”司慕涵继续道,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是她寻找了借口解释,他也不会相信你,“那日,朕与你出宫送你母亲离开京城之时,你母亲在与你分别之前说过,她会让朕永无后顾之忧,那一刻,朕便知晓,你母亲不打算活下去……”
蜀羽之苍白的面容渐渐生出了一抹惊愕的神色。
那一日……
他记得那一日母亲的确是说过了这样的话,可是那一日……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母亲寻常的恭敬之言罢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心中最惊愕的,让他最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早便知道,但是却一直瞒着他!
她明明知道那一次母亲走后,他们便是生死相隔,可是她却一字未曾对他说,甚至还可以和他恩爱缠绵……
“你母亲的病逝虽然不是朕许的意,但是却也的确和朕脱不了干系。”司慕涵继续道,声音转为了僵硬,“在某种程度上,朕的确是杀了你母亲……”
蜀羽之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是愣愣地盯着她。
司慕涵没有闪避他的目光,便是他对她露出这憎恨的神情,她也只能承受。
“为什么!?”蜀羽之忽然间咆哮了起来,手中的茶杯猛然掷向了司慕涵,虽然杯子只是打在了她的身上,而且由于两人间世的距离较短,力道并不算大,倒是杯中的茶水洒了司慕涵一身。
司慕涵没有动,承受了他的这一愤怒的举动。
蜀羽之掷出了茶杯之后,没有如司慕涵所想像的那般会继续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他只是僵着身子,浑身颤抖,面无血色地瞪着她,一字一字地挤出了两个字,“你——走!”
司慕涵没有动。
“你走!你出去!我不要见到你!你出去!”蜀羽之不见司慕涵动,便激动地用手指着门口的位置,声嘶力竭地喝道:“你出去,我求你出去!求你走——”
司慕涵的话摧毁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真的很想雪暖汐是对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可是如今……她居然这般轻易地承认了……就这样承认了!更让他痛心不已的是,她居然早便知晓了他的母亲会死!可是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为何她要这般对他?为何要这般的狠心!
为什么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可以如往常那般对着笑,抱着他缠绵,为什么?!
这让他情何以堪!
她为何要对他做出这般可怕的事情!
她这样的行为比起她亲手杀了母亲还要让他痛苦不已!
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司慕涵合了合眼,然后起身离去,她没有安慰他,因为她知道如今她的安慰只会给他造成第二度的伤害,她便是再无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所以,她如此承受了他对她的恨!
然而她的脚步方才走出了内室,便停住了。
雪暖汐便站在门边,捂住嘴,满脸的呆滞。
司慕涵脸色随即一变,随后又见雪暖汐脸色极为的难看,心里一慌便伸出了手想查看他的情况,但是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了他之时,雪暖汐猛然后退了一步,她的僵在了半空中,身子也渐渐地僵硬。
雪暖汐盯着司慕涵,眼眸渐渐地睁大,露出了一抹极为震惊的神情。
原本此时他脸上的惊愕只是为了自己居然做出这种避开她的动作,还有方才听见的话,然而,他此时的神情看在了司慕涵的眼中,却是成了另一种意思——他也在怕她,就与蜀羽之一样。
司慕涵垂下了眼帘收回了手,忍住了心中泛起的阵阵沉痛,缓缓说道:“这两日你也累,回宫休息吧。”
说罢,转身离开,那慌乱的脚步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雪暖汐不知道是因为还沉浸在震惊中还是因为心中无法接受蜀羽之的一切指控都是真的,一直僵硬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
司慕涵方才逃离了听雨殿,还未来得及稳下心神,便见清思殿的宫侍前来禀报说皇贵太君有请,司慕涵转过头看了一眼听雨殿,随后便往清思殿走去。
皇贵太君这两日虽然没有过问听雨殿的事情,对于永熙帝这般重视一个初侍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对于她冷落豫君一事却有些不满。
他是一个男子,自然知晓男子怀上孩子的时候最希望的便是妻主在身边陪伴。
翊侍君虽然重要,但是总不比上怀着皇嗣的君侍重要吧。
他方才从派去流云殿送补品的宫侍口中得知,永熙帝已然两日未曾到过流云殿,也就是说,豫君被诊出有孕之后,她便一直冷落着他!
怀着皇嗣都被如此冷落,可想而知会受到多少风言风语的伤害!
凤后水氏也就罢了,豫君却也是她看重之人,她怎么也这般对待他?!
司慕涵到了清思殿之后,皇贵太君便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说出了心中的不满。
“本宫知晓你在乎翊侍君,但是陛下,豫君腹中怀着的可是你的孩子!你便是对豫君不上心,也该对孩子上心吧?”皇贵太君蹙着眉道,“先前陛下也说过要善待每一个君侍,如今怎么就讲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给忘了?本宫问过御医,翊侍君的病情并无大碍,也用不着你一日十二个时辰地陪着!豫君如今怀着孩子,但是却被这般冷落,你可是后宫会生出多少风言风语?若是豫君因为这样的风言风语而心生郁结伤到了孩子,那该如何是好?!”
“是儿臣疏忽了。”司慕涵垂着眼帘道。
皇贵太君见了司慕涵这般,眉头却皱的更紧,“本宫知晓你以为本宫这般是针对翊侍君……”
“父君误会了。”司慕涵抬起眼帘,眸底闪过了一丝悲凉之意,“儿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皇贵太君此时也觉察到了司慕涵的异样,脸色变了变,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为何他觉得此时她身上弥漫着一股深切的悲伤?
难道是因为他如今对她的质问?
皇贵太君心中有些不自在,“本宫也并非是要责怪你,本宫这是担心豫君腹中的孩子……涵儿,那是你的孩子……”
他们父女如今虽然少了之前的亲近,但是总就是有这般多年的父女之情。
司慕涵吸了口气,笑了笑道:“父君多虑了。”
“那你为何……”皇贵太君看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像是儿臣这两日累着了,方才一时失神。”司慕涵敛了敛心神,微笑道,“豫君那边儿臣知晓该如何做,谢父君提醒。”
皇贵太君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是见她恢复了寻常的模样,却也没有继续追问,“那便好,本宫一直等着抱你的孩子。”
司慕涵笑道:“儿臣知道。”
皇贵太君垂了垂眼帘,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既然今日你来了,本宫还有另一件事想跟你商议一下。”
“父君请讲。”司慕涵道。
皇贵太君沉吟会儿方才道:“虽然如今离先帝丧期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但是锦儿的事情却还是要早些筹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司慕涵闻言,眉间不经意地蹙了蹙。
皇贵太君继续道,“虽然如今并没有人反对你将他纳入后宫,但是他毕竟是罪臣之子的身份,若是没有孩子倒也不要紧,但是将来若是有了孩子,那对孩子来说,有一个罪臣之子的生父,并非一件好事。”
“父君的意思是?”司慕涵看着皇贵太君,问道。
皇贵太君道:“本宫是想,不如寻一个好人家,将锦儿过继进去,再以新的身份迎进宫来封做君侍。”
“父君的这个想法不错。”司慕涵缓缓道,“只是若是这般,儿臣担心后面的麻烦会更多。”
皇贵太君疑惑,“此话怎讲?”
“父君忘了,如今凤后水氏也是罪臣之子,若是儿臣帮官锦改头换面,怕是水氏会心生不满,若是水氏没有孩子倒也罢,但是如今他也怀着孩子,将来孩子得知这个情况,怕是会责怪儿臣这个母皇偏心,虽然水氏犯有大错,但是他腹中的孩子却还是儿臣的骨肉,儿臣总不该这般厚此薄彼。”司慕涵解释道,“若是水氏诞下的是皇女,那将来长大之后因此事而心怀怨愤,那定然会生出不少风波来的。”
皇贵太君有些讶然,但是却也觉得司慕涵说的又道理,“陛下说的也不错,倒是本宫疏忽了,那便算了吧,将来若是锦儿有福气诞下皇女,陛下给他一个较高的分位以作补偿吧。”
司慕涵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问道:“父君很喜欢官锦?”
“到说不上有多么喜欢,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在宫中举目无亲的倒也可怜。”皇贵太君没有多想地回答。
“是吗?”司慕涵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再提及官锦一事,转过了话题询问皇贵太君身子状况。
皇贵太君倒也一一答了。
两人聊了一阵子,倒是也和洽,但还是少了从前的亲昵。
又过许久,皇贵太君便道司慕涵有政事要忙,便让她回去。
司慕涵也没有多留。
皇贵太君本还想问问司慕涵关于废后一事,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问起,虽然他身处深宫,但是却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如今薛家在京中可谓是张扬无比,又加之齐儿如今在宫中,若是他过分关注这件事,怕会让人以为他想让薛家的男子入住中宫。
司慕涵走了之后,皇贵太君便唤来了安儿问起了薛齐此刻正在如何。
安儿回道:“齐儿公子如今正在厨房内和官公子一同为主子准备午膳。”
皇贵太君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孩子……”
若非不想让他后半生如他这般困在这个皇宫中,他定然会将他留在宫中。
这般孝顺贴心的孩子他岂会不心疼怜惜。
“齐儿公子最近和官公子的感情很好。”安儿微笑道。
皇贵太君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
司慕涵离开了清思殿之后便去了一趟流云殿看望蒙斯醉,随后便在流云殿内呆到了正午时分,再与蒙斯醉用完了午膳之后方才离开。
蒙斯醉虽然觉得司慕涵一直心不在焉,但是试探几次见她始终不愿意提起,便不再过问,只是心里却有些忧虑。
司慕涵回到了交泰殿后,先是询问了一下交泰殿的宫侍雪暖汐是否来过,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呆愣半晌后,随即下旨让人去清思殿将官锦请来。
官锦到来之后,司慕涵便在御书房内的暖阁见了他。
“奴侍参见陛下。”官锦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虽然脸色平静,但是心中却不怎么安稳。
司慕涵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随后便认真地大量起他。
官锦此时并没有因为司慕涵终于认真正眼看着他而心生喜悦,反而增加了几许不安,原先在得到永熙帝的召见之时,他心中的确一阵暗喜,但是过后却是疑惑和不安。
永熙帝这个时候召见他究竟为什么?
好半晌后,司慕涵方才收回了目光,神色淡然地道:“朕今日让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朕打算在京中为你置办一座宅子,让你……”
“陛下!”官锦脸色惶恐地打断了司慕涵的话,没有给她机会说完,虽然并没有听完司慕涵的话,但是她的意思还是领会到了,也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到来了!
永熙帝要赶他走!
她要赶他走!
他连忙跪在地上,满脸惊恐地跪求道:“奴侍求你,别赶奴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