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静惊讶过后,除了派了一人前去慰问之外,便是下令加强驿馆的防守。
而庄铭歆则是沉着一张脸,找上了正在房中休息的司慕涵。
司慕涵此时正躺在软榻上,手中摇着那精致的拨浪鼓,沉静的面容没有一丝的表情。
庄铭歆没有通报也没有任何敲门,甚至忘了君臣礼仪,一进门便问道:“十六殿下为何要这般做?”
司慕涵转过视线,看了她一眼,“庄大人这是做什么?怎么进来也不通报?”
“十六殿下,暗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庄铭歆沉脸低声道。
司慕涵蹙眉讶然道:“庄大人这是在说什么?”
“昨夜官文舒被刺杀,城守府失火。”庄铭歆肃然道。
司慕涵挑了挑眉:“所以庄大人便认为是本殿做的?”
“若是下官没有记错,昨夜殿下的三个侍卫并不在驿站内。”庄铭歆厉色道。
司慕涵垂下了眼帘,缓缓地摇动着手中的拨浪鼓,缓缓地道:“本殿派她们去做事了,不过单凭这一点庄大人便认为是本殿做的,不觉得有失公允吗?正如庄大人所说的,刺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而且,本殿为何要这般做?即便如今防御工事没问题,但是那整修的银子的确是被人贪了,单凭本殿呈给母皇的账本,她官文舒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本殿何必冒着背上刺杀朝廷命官这条大罪去杀一个迟早都要死的人?”
庄铭歆一窒,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只是,当她听见这个消息之时,第一个反应便是与她有关。
“本殿记得在军营中庄大人说过本殿不知何如一直针对你吗?”司慕涵嗤笑道:“如今本殿倒是觉得庄大人在针对本殿!”
“你——”庄铭歆吸了口气,“十六殿下可以保证真的不是你做的?”
司慕涵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庄大人认为本殿有这个胆子吗?莫忘了,上一次本殿不过在京城大街上纵一下马罢了便被当殿杖责。”
庄铭歆脸色微微一僵。
“本殿实在好奇,为何庄大人一得知官文舒出事便认为是本殿做的?平王能够派人来杀本殿,难不成她便不可以派人前去杀官文舒?”司慕涵淡笑道。
庄铭歆顿了顿,方才道:“平王若是想派人杀官文舒,在我们到达临淮城之前便下手了。”
“本殿可以认为庄大人这是在说官文舒手中有平王的把柄,所以平王不敢动她?”司慕涵淡淡地道,声音依然是绵长温和。
“下官出京之前曾经看过官文舒的履历,她为官十几年,城府必定不浅,这些事情本就危险,她岂会没有留下一些保命的东西!”庄铭歆神色暗沉地道。
司慕涵似笑非笑地看着道:“既然如此,庄大人不是该去官家一趟吗?若是壮大人能够说服官文舒将东西交出来,查清了这件事,那庄大人可是立了头功!”
庄铭歆没有说话,看了司慕涵良久方才地道:“十六殿下是一定要至平王于死地?”
“庄大人,本殿只是在尽本殿的职责罢了,还请庄大人莫要将本殿说的这般的不念姐妹之情!”司慕涵淡淡地道,只是却没有一丝的温度,“况且,以庄大人的身份不该管这么多事情,庄家多来年的经营可不容易!”
庄铭歆心中一凛。
“本殿风寒未愈,未免过给他人,便不陪庄大人前去城守府探望了。”司慕涵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庄铭歆垂头:“下官告退。”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庄铭歆紧紧拧着眉头,若是以她以往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质问十六皇女的事情的,尤其这个十六皇女还有可能便是当今属意的那位,可是此时,她却是做了。
做了这么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这一路走来的交情还是因为十六皇女那一向温和的表象?
或者是十六皇女一直以来都处于一个比她尚且还是弱势的位置上?
不管如何,她这一行为都是非常的危险的,如今那十六皇女尚且不能对她如何,但是难保将来她不会秋后算账!
庄铭歆猛然想起那日在山谷中的事情,那时候的司慕涵就像一只野兽一般,拼了命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个铲除掉!
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任何绝对不会是如她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温和恭顺!
司慕涵就像是一只狮子一般。
睡着的时候温顺无比,若是醒了,便张牙舞爪凶狠无情。
官文舒这件事,是不是代表,这只睡着的狮子开始渐渐地醒来?
庄家多年的经营可是不容易的。
司慕涵的这句话再一次萦绕在庄铭歆的耳边。
她眼眸一寒,骤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身往外走去,唤来了两个下属,便出了驿馆往城守府走去。
……
庄铭歆离开了之后,韩芷便走了进来。
司慕涵看着她,“幸苦了。”
韩芷低头道:“这是小的们该做的。”
“嗯。”司慕涵应了一声。
韩芷随后道:“小的有件事要禀报殿下。”
“说。”司慕涵道。
韩芷从袖中拿出了一副画,然后递给了司慕涵。
司慕涵看了一眼:“打开吧。”
韩芷领命打开。
司慕涵看见了画上所画之人后,不仅挑了挑眉梢:“这人不是官锦。”虽然有九分相似,但是神韵和官锦却不同。
官锦外表虽然文弱,但是眼睛内透着一股傲气,而画中的男子笑容虽然爽朗,但是眼中却带着一些情愁。
“小的认为这是锦公子的父亲。”韩芷说道,那日接风晚宴的事情她们已经从司慕涵的口中得知了,“小的昨夜动手之前便看见官文舒正看着这幅画,那神情……”
司慕涵眯了眯眼,“怎么了?”
“那神情像是在怀念一个极为重要的人似的。”韩芷说道,神情却有些腼腆。
司慕涵心头又失笑,却没有表现出来:“你是说她在思念着自己一个极为心爱之人吧?”她细细地看了那副画,发现画面有些陈旧,像是经常拿出来观看抚摸一般。
如此看来官文舒想必不像那日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怨恨官锦的父亲。
那当初的休弃之事……
司慕涵眯着眼,手中的拨浪鼓忽然间停了下来,“韩芷,官锦如今在哪里?”
“锦公子似乎在将军府中得知了母亲之事,便赶去了城守府,只是城守府的人没有让他进去,锦公子便跪在了城守府门口。”韩芷将收到的消息说出。
司慕涵起身,将拨浪鼓收回怀中,道:“我们去会会这个锦公子。”说罢,起步了出去。
城守府门前
官锦跪在石阶之下,细雨浸湿了他的发和他的衣裳,但是却依然不减他的风华,更没有褪去他眼中的傲气。
司慕涵坐在马车上看着那挺直的背脊,缓缓地眯了眯眼。
官锦,你真的如表面这般孝顺吗?
你的心中便没有一丝的怨恨?
当时她得知生父的死因之时,心中只有愤怒和恨意,甚至被这股恨意和愤怒蒙住了心智,不顾一切地与那个掌控着她的生死之人对抗。
即便是如今,她得知废太女家眷之事,对瑄宇帝有多改观,但是心中的那怨气和恨意却依然存在。
而官锦,他的心便这般的无尘无垢?
韩芷看着司慕涵:“殿下不下去?”
司慕涵放下了车帘,闭上了眼睛:“不急。”
韩芷见状,便没有再说话。
马车一直停在了城守府旁边的小巷口出,司慕涵透过车窗,看见了庄铭歆出城守中出来,看见了官文舒的下属前来探望,也看见了顾若青派来的人,只是没有从城守府中派出来捉拿刺客之人。
官锦一直跪在那里,一刻也没有离开。
到了傍晚时分,细雨渐渐地停了。
官锦方才踉跄地站了起来。
司慕涵吩咐跟上去。
因为官锦走去的方向不是将军府的方向。
小半个时辰之后,官锦在临淮城内的内河中停了下来。
这条河从临淮城中间划过,将整个临淮城一分为二,最终的出水口是临淮河。
官锦又在河边的石板路上站了许久。
韩芷忽然道:“殿下,他该不会是想自尽吧?”
司慕涵摇了摇头。
韩芷看了看司慕涵的神情,便不再说话。
半晌后,司慕涵下了马车走了过去。
官锦盯着河面,被雨水浸湿的面容带着一种凄然的绝艳。
司慕涵走到了他的身边,缓缓递出了一条汗巾。
官锦像是愣了愣,看了面前的汗巾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司慕涵,“原来是十六殿下。”
“锦公子若是连自己的不爱惜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爱惜你?”司慕涵声音平淡地道。
官锦看着她:“锦以为十六殿下不屑于锦交朋友。”
“本殿没想跟你交朋友。”司慕涵淡淡地道。
官锦微微一笑,似乎不以为意,接过了司慕涵手中的汗巾,慢慢地擦拭着脸庞,等擦完脸之后,他却没有将那条汗巾归还司慕涵,而是收进了怀中,然后认真地看着司慕涵:“殿下可以帮锦一个忙吗?”
司慕涵看着他:“锦公子想让本殿帮你什么?”
“先父还在之时曾跟锦说过,若是将心愿写在花灯上便可以视线,如今母亲有伤在身,锦无法在身边伺候,所以想用这个办法一尽孝心。”官锦神色黯然地道。
司慕涵看着他半晌,然后收回了视线,对着身后的韩芷吩咐道:“去为锦公子准备一盏花灯。”
韩芷领命,转身离开。
河边,便剩下官锦和司慕涵两人。
“当日的救命之恩,锦还未有机会亲自多谢十六殿下。”官锦对着司慕涵行了一礼:“锦谢过十六殿下救命之恩。”
“锦公子果然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司慕涵淡淡地道。
官锦微微一愣,随即苦涩地笑道:“锦如今即便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
“是吗?”司慕涵似笑非笑地道:“锦公子不是已经报答了本殿吗”
“殿下何处此言?”官锦惊愕地道。
司慕涵敛去了笑意:“锦公子既然做了,又何必在本殿面前装作不知道呢?不过本殿倒是没有想到,像锦公子这般孝顺之人居然会有这个决心将那些东西交给本殿。”
官锦依然满脸的惊讶:“锦不知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本殿的意思?”司慕涵笑了笑,却未达眼底,“年前一个神秘男子将一个包袱交给了本殿,里面装着一些可以帮助本殿的东西却也可以将另一个人置之死地的东西,而这个人便是锦公子的母亲,或者说,不是一个人,而是官家满门,锦公子,还需要本殿再说的明白一些些吗?”
官锦神色一凛:“十六殿下,锦的确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本殿不想知道锦公子将这些东西交给本殿的用意是什么,也不想知道锦公子明知重回官家是死路一条也坚持要回去。”司慕涵淡淡地道,“不过念在锦公子也算是帮了本殿一个忙,本殿提醒锦公子一声,若是官大人已然将你逐出家门,并且在族谱上除了名,那按照大周的律法,即便官家被诛灭九族也不会动你一根头发。”
“十六殿下!”官锦厉色道:“锦没有做过你所说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将锦的母亲和所有人的亲人至于屠刀之下,即便将来母亲真的出了事情,那锦也愿意和官家一同赴死,还请十六殿下莫要污蔑锦,若是母亲听见了这些话,想必会更加的厌弃锦!”
官锦一脸愤怒:“官锦生是官家的人,死也是官家的鬼,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事情来!况且,我母亲一向奉公守法,在城守一位上也是兢兢业业,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不忠于陛下之事!”
司慕涵听了官锦的话,不仅皱起了眉头。
官锦看着司慕涵的神色,脸上的愤怒更深:“十六殿下还是不相信锦吗?”
司慕涵眯着眼,没有说话。
“那好,我便证明给十六殿下看,我官锦从来没有做过殿下所说的那些事情!”官锦咬着牙关一字一字地道,然后倏然转过身,脚下一提,便跳进了河内。
司慕涵猛然睁大了眼睛。
官锦似乎不会游泳,跳进了河中便本能地挣扎着。
司慕涵睁着眼睛看着他。
官锦的挣扎渐渐地减少,然后缓缓地没入河水中。
司慕涵双眸一沉,随即跳进了河中,伸手抱住了官锦。
官锦想一个普通的溺水者一般,死死地抓着司慕涵。
“殿下!”韩芷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脸色大变,扔了手中的花灯快步跑了过来。
司慕涵抱着官锦游回了岸上。
韩芷连忙将他们拉了上来。
司慕涵将官锦放下,却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她叹了叹他的鼻息,却发现已然失了气息,司慕涵心中一惊,连忙俯下身给他渡气。
韩芷见了这一幕,猛然睁大了眼睛,殿下这是做什么?!
司慕涵没有理会韩芷的惊愕,一边给官锦渡气一边摁着他的胸口让他吐出呛进去肺部的水。
只是韩芷不说话,并不代表其余的人不开口。
“你在干什么!?”
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声。
这时,官锦猛然吐出了一口水,然后急促地咳嗽着。
司慕涵见他恢复了气息,不禁松了口气,她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就是那送账本的男子罢了,怎么也想不到这官锦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同时,那愤怒声音的主人也冲了过来,一手用力推开了司慕涵,一手将官锦抱入怀中。
韩芷连忙扶住司慕涵。
司慕涵稳住了身子,站起来看着来人,正是受了伤的官文舒。
官文舒怒目看了一眼司慕涵,然后顾不得责骂司慕涵便低头叫着怀中的儿子,“锦儿……锦儿……”
官锦神色迷离地看了一眼官文舒,似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般,地喃一声母亲,然后再次晕了过去。
官文舒见状,连忙抱起儿子,转身便要送儿子去找大夫,但方才走出了一步,便猛然转过身,一脸怒容地道:“十六殿下身上也湿了,不如到下官府上换一套衣服如何?”
司慕涵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
官文舒见状,便抱着儿子快步离开。
司慕涵走出了两步便忽然间脸色一变停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怀中,却发现怀中的拨浪鼓已经不见了,她旋即转过身,跳进了河中寻找。
韩芷一愣,“殿下……”
司慕涵没有理会她,神色紧张地寻找着,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她如何连这唯一的一份送给她的礼物都遗失了?!
“殿下……”
司慕涵厉喝一声:“韩芷,下来帮我找!”
韩芷闻言,随即也跳进了河水中。
官文舒转身看着她们,眼中闪过了讶然,但是看了一眼怀中的官锦,便吩咐了一个下人留下,继续抱着儿子离开。
也许是因为焦急,也许是因为担忧,又也许是因为不解司慕涵的行为,她并没有注意到怀中的官锦那本该紧闭着的双眼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线,而带着苍白颜色的唇边也泛起了一丝笑意,一丝比河水更加的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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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