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仰被老板吓得弹跳起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可是方才我们路过斜对面,看到老奶奶也坐在这个方位啊……那个,是有个老奶奶吧?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吧?”
说到这里,林仰忽然觉得一股深寒,从脊椎猛窜上来,凉意直透骨缝,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林仰承认自从二叔公的事情之后,他的胆子就没有以前大了,哪怕理智上知道哪能次次都那么倒霉,让他遇上,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的,我也看到了。”于贞贞鄙视地看了林仰一眼,对他两腿发软的样子有点无语,至于吓成这样么。
林仰得到肯定回答,看到其他人无语又好笑的样子,爽朗一笑道:“哈哈,丢人而已,习惯就好。”
其他人:“……”
“你说的对面那婆婆,她不一样,”老板眯了眯眼道,“三年前,婆婆病得不行,本来落气要走了,她家里请我老爹去操办丧事,按照老规矩,我们往她脸上放了一张盖面纸,结果就在我老爹带着她的子女绕棺时,看到那盖面纸被吹了起来……婆婆慢慢的,自己坐了起来。”
他语气沉沉,说到这里,大家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象在山村间的灵堂中,老太太躺在棺木中,脸上盖着一张黄表纸,蓦然间,那黄表纸被鼻息吹起,露出老太太干瘪的嘴,原本僵硬的身体动了起来……
林仰白着脸道:“诈尸?僵尸啊?”
“应该叫活死人,反正在我们这里,她就是可以做些活人没法做的事情。这事情村里人都知道,来我家住过的游客也知道,我可没必要骗你们。”
“还、还有这种事?”于贞贞不可思议地道,“死而复生?”
她刚刚还嘲笑过林仰,现在自己也毛了。
“就是假死状态,”目前只有谈潇还能说笑自如了,对老板道:“古代很多地方为什么要停尸几天,才下葬,就是因为那时候医学还不够发达,不能完全确认死者真的死透了。那位婆婆当时,应该也是在家落气,没有送去医院吧?”
要知道,因为在假死状态难以分辨,就被家人带去活埋了的惨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很多地方采用各种方式监测死者,防止“诈尸”。
老板看了谈潇一眼,郁闷起来:“呃……嗯……”
这件奇事,这几年一直是老板和民宿客人们打开话题的绝佳引子,大家都会觉得稀奇,对这里印象深刻。
如果客人害怕,他也会说出和谈潇差不多的理论,这样对方也不至于怕到不敢在他家住宿。
现在谈潇直接把他的话给抢了,让他有点丧气,还想趁机吓吓这些学生呢。
“不过您老爹,那位道公就得停业了吧。”谈潇想起他方才说那婆婆过世时,请了他父亲去操办,那就说明他父亲是本土巫师。
骑云瑶本土巫教统称师公,其中细分下来,跳鬼的叫师公,主持丧葬仪式超度亡灵的就叫道公,女性则是仙娘,像林仰的妈妈之前就找过仙娘求符。
而如之前谈潇在大巴车上说的排教,也受其影响颇深,尤其在骑云岭瑶汉杂居的情况下,关系就更是密切了。
谈潇回忆了一下,更是道:“如果在一场葬礼中,下葬之前死者‘复生’,那么按照骑云瑶的规矩,这个道公就不能再主持仪式,那身行头也不能用了,要放到祠堂保管。直到这位复生的死者,真正去世为止。不然,会让祖先神发怒,因为上一场仪式并没能完成,死者也没能去侍奉祖先神。”
连这也知道?
有些规矩,这边一些汉化程度较高的骑云瑶都不一定知道,客栈老板自己也是因为家里老爹做这个,他盯着谈潇看,“小同学,知道的还挺多啊。”
“当然,他也是巫师。”现场的几位同学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嗯,好像都对此莫名自豪。
谈潇都有点尴尬了。
林仰竖起拇指冲谈潇比了比:“正牌的南楚灵师传承人,虽然不是一派的,但大家都算同行咯。”
“你是个蛇巫啊!”老板啧啧道,这他就释然了,吓唬错了对象哦,“难怪知道。”
“蛇巫又是什么说法?”林仰寻思楚巫跳的不是操蛇舞么,一个意思?
“师公这么叫我们,算是个中性词吧,视语气而定意。”谈潇解释道,就像谈春影也管他们叫瑶脑壳。在瑶巫看来,汉人的巫师很多种,他们习惯以特点来划分。
“灵师招牌的巫舞是操蛇舞,就叫他们蛇巫,如果是女性,也会叫蛇妹。”
“如果是齐地巫师,就叫羊巫。但不是牛羊的羊,是因为齐巫擅长屈一足,模仿只有一只脚的神鸟商羊跳‘商羊’舞。”
谈潇说起这些,其实也都是理论知识,他和其他地方的巫师没啥交流,尽上学去了,都是听谈春影说起来的,“我妈有时候也管他们叫‘蹦蹦巫’……”
大家反应了一下,蹦蹦巫?哦,单脚跳舞是吧?谈阿姨可真损……
“那个,谈潇,那你们家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死而复生的事情?”于贞贞小心地道,“这个是可以问的吗?”
“当然有,就我们家邻居老奶奶,每次疑似落气,都是我妈去帮忙操办的。”谈潇这都不用回忆,他亲眼见证过的。
“什么叫每次啊?”于贞贞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BUG。
“因为她真的病危了好多次,但是每次都挺过来了,有两次连寿衣都换好了。”人死后身体会僵硬,所以都会看着要咽气了,先换好衣服,但是这位阿婆愣是又醒过来。
所以谈潇对什么起死回生实在没有神秘感,只不过是在家没医学仪器严格判断罢了。
林仰举手,“啊,可是,不是说要当事人真正去世,巫师才能重新进行仪式吗?还是说灵师的习俗不一样?”
“对!”谈潇道,“是这样的:我们家经常不守行规。”
众人:“…………”
“那守规矩的怎么办,一直都不能做法事了,岂不是就没收入?”于贞贞不太确定地道,她不是很懂这行的规矩。
谈潇失笑。
这下,连老板也笑了起来,“小同学,你以为做师公有多少收入?又不是传说里那些风水大师,我们这师公都有本职工作的,我家里也是世代做这个,我爸平时还是要种地。人家来请,他去操办一下,报酬就是肉、米几斤,后来经济好起来,好多师公都不干了,出去打工赚得多啊。到我这辈,我也不接坛了,当然是开民宿比较好!”
再不然,直接参加旅游歌舞表演,那收入也更高。反正以前一村可能好几个师公,现在每村每寨一个都不一定有。
于贞贞看了看谈潇,恍悟,也是哦,明明就有先例,怎么就没想到。
他们正说着,外头冲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看到老板就急急道:“建军,你家老爹呢?”
“他到地里去了嘛,闲不住。”老板叫盘建军,应了一声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对方磕磕巴巴地道:“我家里不好了,我妈叫我来找,说要叫道公。”
“你等等,我给他打电话。”盘建军的父亲虽然不能做法事,但骑云瑶的草药也是很出名的,师公们也经常神药两用,村里老人还是喜欢找他父亲拿药。他一听家里老人找,寻思就是想要草药,立刻掏出手机联系起来。
见状,谈潇一行也互相看了看,“老板谢谢您,我们不打扰了。”
刚刚也是聊嗨了,别忘记还有孔宣和作业在等,几人纷纷放下水杯,谢过老板出去了。
出了门,于贞贞还有点可惜:“他是不是来找老板爸爸做法的啊,好想看哦。”
“都说了他父亲不能开坛啦,估计有别的事,你要想看法事去潇哥家看不行吗?”林仰安利起来。
谈潇也道:“别说看,想学都行,我妈说等我上大学了,她就开个灵师暑假兴趣班,也很古老神秘的。”
于贞贞:“……也、也行。”
……
谈潇用自己的杯子接了热水,去给坐着的孔宣掺了些温水出来。
孔宣自觉早已无大碍,但这是谈潇的一片心意,他便一口气喝光了一整壶水。
谈潇被他的“海量”吓到,有这么好喝么,难不成老板用的其实是山泉水?“畅饮啊,还要不要?”
“……也喝得下。”如果谈潇还要给他喝的话。
谈潇愣是没搞懂孔宣这是渴还是不渴了,“那等会儿再喝吧,不要喝太急了。”
这会儿的村头,同班的同学有的已经在挖土、挖岩石了,现场干得是热火朝天。
这时候天气已经凉下来,来骑云岭玩儿的人多数是钓鱼爱好者,不远处还有一口大水塘,这是直接从南溪河引过来的,塘边就坐了些钓鱼爱好者,也挺安静。
于是除却三班学生的干活动静,只闻水流潺潺、虫鸣草摇之声,倒是别有些意趣。
谈潇他们这组也已经选好了观测点,搞土壤剖面观察记录。
活动进行得差不多,大家的观测记录都完成了,老师开始把带来的红色横幅拉开了,上头是这次活动的名称和学校班级名。
“大家合个影吧。”老师招呼大家在坡道上排队,请村民帮忙拍照。
“老师,班长带了相机,让她用相机拍,好修图!”有人喊了一声。
于贞贞换相机拍了几张,拍完集体照,她拿着相机,顺势对准谈潇、孔宣抓拍。
金色的阳光下,谈潇手里拿着土壤采样,正被林仰逗乐了轻笑,而孔宣紧靠他站着,则一副出神的样子,看着谈潇。
对焦精准,光线漂亮,绝了。
于贞贞跑过去拿给谈潇看:“怎么样怎么样?我技术不错吧?”
谈潇看了半天,夸道:“像素真高啊!”
于贞贞:“……”
于贞贞:“我给你机会,重新夸一遍。”
谈潇又仔细看了下,然后点着孔宣道:“挺好的,你拍得孔宣眼睛里有光。”
林仰听到,立
刻现场造谣,嚷道:“什么,孔宣看着潇潇眼睛发光?”
孔宣:“!?”
孔宣立刻呵斥道:“胡说八道,我哪有眼睛发光?”他怎么会看着谈潇眼睛发光,他为什么要发光啊!
谈潇看他两眼冒火的样子,再次觉得眼熟了,心说这有什么不能夸的:“是说你眼睛里有光,挺好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