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归来(2 / 2)

“僧人不可饮酒。施主请回。”

训练有素的美姬绕过他,径自走向当中的佛子,走动间,舞步摇曳,衣衫渐渐滑落,状容绮丽无比。

佛子身前的两名武僧登时站了起来,拔出戒刀,怒目而视。

美姬吓得花容失色,仍有胆大的,举起酒杯,颤悠悠地递到佛子面前。

眼见武僧挥刀之时,清冽的嗓音响起,有如玉石之声:

“不得无礼。”

武僧默默收了刀,恭敬退下。美姬虽有命令在身,此时面面相觑,皆露难色,始终不敢靠近。

洛须靡腾地起身,指着佛子,高声道:

“本王请你喝酒,高僧何不饮?”

佛子眸光寡漠,淡淡回道:

“凡修佛道者,一律不得饮酒近女色。还请王见谅。”

洛须靡拧着粗眉,冷笑一声,一把抽出佩刀,走下王座,随手捞起一个敬酒的美姬,厉声道:

“你今日不喝,我便杀了她们。”

佛子起身,宽大的袖袍垂落,淡漠地讽道:

“我不知乌兹新王胸襟至此,挟持弱女以强逼。”

洛须靡不屑道:

“哼,她们因你而死,你便是犯了杀戒。”

舞乐之声渐渐停了下来,饮酒作乐的人群放下杯盏,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心下哀叹,如此乃是死局,佛子今日怕是不破酒戒,也得破杀戒了。

大殿沉寂一片,唯有风涌动帷帘的轻声,还有美姬惊惶失措的啜泣声。

洛襄不动声色,上前接过美姬手中的酒杯,缓步走出坐席,忽然道:

“这酒,是幻象。”

洛襄敛起袍袖,倾泻酒杯,缓缓将酒液洒于地上。

阵风拂过,地上的酒渍很快挥发消散,只余一股越来越淡的酒香。

“这酒杯,是幻象。”佛子五指收紧,将瓷白酒杯捏碎在掌中。碎片霎时割破血肉,鲜血淋漓。

洛襄面无表情,松开手中殷血浸染的裂瓷,掷于地面,一脚踏过,碾成齑粉,渐渐随风飘散,须臾间亦不见踪迹。

“你!……”洛须靡话音未落,却见佛子立在他身前,竟徒手握住他的白刃。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眼见鲜血自他手掌中溢出,将他一身玉白泅染作朵朵红莲。

洛襄不退不惧,视若无物,手臂收紧,将白刃从洛须靡手中夺去,轻轻抛下。

“咣当”一声,刀身坠地,血流逶迤一地。

“利刃、肉身,亦是幻象。”

“凡所有相,皆是虚相。王上所见与所求,不过都是幻象,何必执迷?”

他的声音明明无悲无喜,却有如惊雷一般,响彻王殿,众生静默,连窃窃私语都止住了。

佛子辫经之才,西域闻名,今日以佛法中的“空相”之说轻松破解了洛须靡设下的两难陷阱。

洛须靡还不肯罢休,还欲拔刀上前。

“王上既是请我入宫修佛议经,此便是佛道,王上是不愿谛听?”

洛襄清冷的眸光掠过一道厉色,缓缓扫过来,锋利犹如薄刃出鞘,威仪万千。

洛须靡被他一眼震慑,望着那柄血淋淋的刀,又看了看他沉定的面色,咬了咬牙,未再坚持。

谁人不知他以求佛论道请佛子入宫的真实用心,却被佛子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一语击破,辩无可辩。

况且,众目睽睽,若是佛子被他强逼之下再行自伤,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明日就有千军万马攻破他乌兹城门。

他必得留着他的命,让他自己破戒才好。

一场阴谋消弭于无形。几个小僧小声低泣,围住佛子,为他用纱巾包扎起伤口。美姬感激涕零,伏地朝他跪拜不止。

佛子洛襄终得以借更衣之名,离开这糜烂之宴。

月影西移,殿外一处长廊,悬着百盏八角水晶宫灯。灯影微动,洛襄与随行小僧缘起穿过长廊,行至一片无人的湖边。

“师兄,何故要自伤?”缘起忧虑难安,时不时瞥向他的伤口。

“人命可贵。”洛襄淡淡道,“于我而言,不过区区流几滴血;于她们而言,确是几条人命。”

他若饮了,便是违背戒律;他若不饮,必有无辜伤亡因他而起;

两相之下,破解之法唯有自伤。

缘起心下一叹,点头应是。

那乌兹新王分明对佛子心怀不轨,以人命相逼。佛子素来悲悯众生,宁肯以身饲虎,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此地凶险,何时回去?”

洛襄垂眸道:

“先王去世,机会难逢,我需从王殿取回我的物件再走。”

缘起道:

“师兄还是想查清自己的身世?可王殿守卫森严,如何能进?”

“我自有办法。”

缘起不再作声,一仰头,望见一轮圆月高挂,他倏然一惊,担忧地望了望洛襄的面色,扯了扯他的袍袖,小声道:

“今夜月圆,还是早些回去,以免……”

缘起神色慌张,欲言又止,洛襄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湖岸向安置的佛殿走去。

水波澹澹,吹散宴席间一股酒色之气,顿觉神色清明。

未走几步,忽闻湖对岸几座巍巍假山后边,传来几声男女的娇吟粗喘:

“刘郎,你慢些……嗯……”

“殿下,臣私慕王女殿下已久……臣今日,就算死在这花下,也甘愿了。”

缘起闻声一愣,拂袖忿忿道:

“素闻乌兹王女骄奢淫逸,光天化日竟敢……”

缘起正欲改道而行,却见前面的佛子骤然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