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不可饮酒。施主请回。”
训练有素的美姬绕过他,径自走向当中的佛子,走动间,舞步摇曳,衣衫渐渐滑落,状容绮丽无比。
佛子身前的两名武僧登时站了起来,拔出戒刀,怒目而视。
美姬吓得花容失色,仍有胆大的,举起酒杯,颤悠悠地递到佛子面前。
眼见武僧挥刀之时,清冽的嗓音响起,有如玉石之声:
“不得无礼。”
武僧默默收了刀,恭敬退下。美姬虽有命令在身,此时面面相觑,皆露难色,始终不敢靠近。
洛须靡腾地起身,指着佛子,高声道:
“本王请你喝酒,高僧何不饮?”
佛子眸光寡漠,淡淡回道:
“凡修佛道者,一律不得饮酒近女色。还请王见谅。”
洛须靡拧着粗眉,冷笑一声,一把抽出佩刀,走下王座,随手捞起一个敬酒的美姬,厉声道:
“你今日不喝,我便杀了她们。”
佛子起身,宽大的袖袍垂落,淡漠地讽道:
“我不知乌兹新王胸襟至此,挟持弱女以强逼。”
洛须靡不屑道:
“哼,她们因你而死,你便是犯了杀戒。”
舞乐之声渐渐停了下来,饮酒作乐的人群放下杯盏,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心下哀叹,如此乃是死局,佛子今日怕是不破酒戒,也得破杀戒了。
大殿沉寂一片,唯有风涌动帷帘的轻声,还有美姬惊惶失措的啜泣声。
洛襄不动声色,上前接过美姬手中的酒杯,缓步走出坐席,忽然道:
“这酒,是幻象。”
洛襄敛起袍袖,倾泻酒杯,缓缓将酒液洒于地上。
阵风拂过,地上的酒渍很快挥发消散,只余一股越来越淡的酒香。
“这酒杯,是幻象。”佛子五指收紧,将瓷白酒杯捏碎在掌中。碎片霎时割破血肉,鲜血淋漓。
洛襄面无表情,松开手中殷血浸染的裂瓷,掷于地面,一脚踏过,碾成齑粉,渐渐随风飘散,须臾间亦不见踪迹。
“你!……”洛须靡话音未落,却见佛子立在他身前,竟徒手握住他的白刃。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眼见鲜血自他手掌中溢出,将他一身玉白泅染作朵朵红莲。
洛襄不退不惧,视若无物,手臂收紧,将白刃从洛须靡手中夺去,轻轻抛下。
“咣当”一声,刀身坠地,血流逶迤一地。
“利刃、肉身,亦是幻象。”
“凡所有相,皆是虚相。王上所见与所求,不过都是幻象,何必执迷?”
他的声音明明无悲无喜,却有如惊雷一般,响彻王殿,众生静默,连窃窃私语都止住了。
佛子辫经之才,西域闻名,今日以佛法中的“空相”之说轻松破解了洛须靡设下的两难陷阱。
洛须靡还不肯罢休,还欲拔刀上前。
“王上既是请我入宫修佛议经,此便是佛道,王上是不愿谛听?”
洛襄清冷的眸光掠过一道厉色,缓缓扫过来,锋利犹如薄刃出鞘,威仪万千。
洛须靡被他一眼震慑,望着那柄血淋淋的刀,又看了看他沉定的面色,咬了咬牙,未再坚持。
谁人不知他以求佛论道请佛子入宫的真实用心,却被佛子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一语击破,辩无可辩。
况且,众目睽睽,若是佛子被他强逼之下再行自伤,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明日就有千军万马攻破他乌兹城门。
他必得留着他的命,让他自己破戒才好。
一场阴谋消弭于无形。几个小僧小声低泣,围住佛子,为他用纱巾包扎起伤口。美姬感激涕零,伏地朝他跪拜不止。
佛子洛襄终得以借更衣之名,离开这糜烂之宴。
月影西移,殿外一处长廊,悬着百盏八角水晶宫灯。灯影微动,洛襄与随行小僧缘起穿过长廊,行至一片无人的湖边。
“师兄,何故要自伤?”缘起忧虑难安,时不时瞥向他的伤口。
“人命可贵。”洛襄淡淡道,“于我而言,不过区区流几滴血;于她们而言,确是几条人命。”
他若饮了,便是违背戒律;他若不饮,必有无辜伤亡因他而起;
两相之下,破解之法唯有自伤。
缘起心下一叹,点头应是。
那乌兹新王分明对佛子心怀不轨,以人命相逼。佛子素来悲悯众生,宁肯以身饲虎,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此地凶险,何时回去?”
洛襄垂眸道:
“先王去世,机会难逢,我需从王殿取回我的物件再走。”
缘起道:
“师兄还是想查清自己的身世?可王殿守卫森严,如何能进?”
“我自有办法。”
缘起不再作声,一仰头,望见一轮圆月高挂,他倏然一惊,担忧地望了望洛襄的面色,扯了扯他的袍袖,小声道:
“今夜月圆,还是早些回去,以免……”
缘起神色慌张,欲言又止,洛襄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湖岸向安置的佛殿走去。
水波澹澹,吹散宴席间一股酒色之气,顿觉神色清明。
未走几步,忽闻湖对岸几座巍巍假山后边,传来几声男女的娇吟粗喘:
“刘郎,你慢些……嗯……”
“殿下,臣私慕王女殿下已久……臣今日,就算死在这花下,也甘愿了。”
缘起闻声一愣,拂袖忿忿道:
“素闻乌兹王女骄奢淫逸,光天化日竟敢……”
缘起正欲改道而行,却见前面的佛子骤然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