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畏惧玉阎罗,也恨他。正因为畏惧他,所以尤其恨他。
那仁帖木儿紧盯着赵璴,笑着,又举起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赵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握紧了手里的翡翠珠串。
三年前,他曾在这样的夜里杀死过一个图谋不轨的醉鬼。这样的秽物从来是死不足惜的,但今日这人,是突厥来的使臣。
他身在宫廷,不远处便是人烟嘈杂的重华殿。他若要动手杀人,便需不留痕迹,尸体、血污、还有不在场的凭证,都需在极短的时间内处理干净。
翡翠珠串被他的指节捏得嘎吱作响。
这是绝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那仁帖木儿又笑了起来。
“公主殿下,你可真美。”
赵璴几欲作呕。
他的目光冰冷而锋利,袖下捏着珠串的手指攥得关节发白,奋力地压抑着杀人的冲动。
“既喝醉了,便教宫人带您去休息吧。”他说道。
那仁帖木儿却向前逼近过来。
“玉阎罗很喜欢你。”他笑着,一双眼像是夜里狩猎的狼。“我在草原上就听说,他有个很爱的女人,就是你吧,公主殿下?”
浓郁的酒气与膻味刹那间逼向赵璴。他紧拧着眉,向后退去。
却见那仁帖木儿更兴奋了。
“他当年杀了我的老虎,我还没有向他要过补偿。”他咧着嘴,朝着赵璴笑。“不如您来替他给我吧。”
说着,他竟一把伸出手来,去攥赵璴的手腕。
赵璴侧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手。但那仁帖木儿身形一歪,手中的酒坛立时朝着他的方向倾倒过来。
冰凉的酒液泼上了他的肩。
初春的夜里风冷极了,酒液浸湿翟衣,只一刹,便将他半边身子都冻透了。
赵璴抬眼,目光中凛冽的杀意被冷酒压低了分毫。
他筹谋布局多年,不能毁在这牲畜手里。
他收回目光,抬袖挡住了自己被浸湿的那半边身体的轮廓,借着二人错开的距离,疾步朝园外走去。
却不料,他这遮掩的动作竟引得那仁帖木儿更兴奋了。
他一把丢下酒坛,哗啦一声碎裂的声响,短促地割裂了周遭的寂静。
“你们中原女人向来喜欢害羞。”他大笑着扑了上来。
赵璴脚步很快,但繁复宽大的衣裙却成了他的累赘。
飘起的广袖恰被那仁帖木儿一把扯住。
拉拽感传来,赵璴眸色一暗。
比起杀人,他更不能被发现自己是个男人。
衣袖被扯住的瞬间,他握住腰间的玉珏,一把攥碎在手心里。
鲜血顺着他的手流淌而下,而破碎的莹润暖玉,终于在刺破他的同时,露出了尖锐如刀刃的锋芒。
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在被轻薄之时总可借此自保。混乱当中手足不分轻重,若误杀了胆大的孽畜,那也只是她惊恐之余手足无措,不慎做下的错事罢了。
身后的那仁帖木儿大笑着,大力地朝后拉扯他。
赵璴顺着他的力道转身,手中的玉珏恰被广袖遮掩住凛冽的寒芒。
喉咙处的皮肤脆弱柔软,又没有遮挡,只需轻轻一划,这孽畜便会血溅三尺。
可是,就在他看见那牲畜面容的瞬间,眼前竟又闪过了方临渊的模样。
“你可知和谈要签什么契约?……他兵败都敢嚣张至此,他日岂非要让我大宣纳贡朝觐,割城赔地了?”
方才,披着单薄绸衫的方临渊在他面前,一双眼光芒灼灼。
他很在意这次和谈。
电光火石间,他手中的碎玉方向一转,绕开喉管,朝着那仁帖木儿的腹部而去。
且先留这牲畜一命。
可突厥的皮袄厚重扎实,偌小一块玉刃如何割得破呢?
只怕即便要放他些血,也是要花大力气的。
“锵!”
忽然,一道黑影携着疾风,如同破空的羽箭,极精准地重重击在那仁帖木儿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