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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华骏很快便感受到了方临渊眼神里的怜悯。
他气得就要喘不上气了。
世间怎有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便是御史台里那些满口忠孝仁义的伪君子也没他这么装腔作势,小人,简直是个奸猾小人!
他怒视着方临渊,许久,说出口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
“是呀,如今便是瓦舍勾栏里都在传唱,说威震西北、得陛下策勋上将军的安平侯一心痴恋徽宁公主,金殿之上宁可丢官罢爵、不要权柄富贵也定要求娶,而今得偿所愿,夫妇二人如鸣琴瑟。”
方临渊听得牙根直泛酸水,转头看向赵璴时,却见他又那样低垂眉眼。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赵璴抬起眼来,坦然又平静地对上了他的双目。
就好像这传闻的另一个主角不是他似的。
这人恐怕从不会感到羞耻难堪。片刻对视,方临渊落败,默默地挪开了眼睛。
而这看似深情款款的四目相对,却狠狠地刺伤了瞿华骏的眼。
“怎么,侯爷这样好的福气,还要旁人说给你听吗?”他讽刺道。
方临渊听见这话,一双眼死水似的平静,看向瞿华骏。
这样好的福气,给你算了。他心想。
而那死灰般平静的目光,落在瞿华骏眼里,却根本就是有恃无恐的挑衅。
“方临渊,你真当我不敢动你!”
——
瞿华骏被身侧的内侍和长随劝走了。
直到人走远了,还隐约能听见他身侧的长随劝他,说安平侯十二岁时就能拉开三石弓,十四岁时还徒手打死了突厥王储豢养的白虎,绝非善类。便是旁侧有侍卫阻拦,少爷与他动手怕也是没有胜算的。
瞿华骏恼怒拔高的声音登时传来:“怎么,凭他会打仗就不得了了吗!”
旁侧人赶忙再劝。
方临渊在远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杀白虎之事确有其事。但那也是他领着轻骑突袭突厥王帐时,恰逢士兵们将白虎放出来晒太阳,才被他一箭射死,抬了回来当作战利品进献给皇上的。
怎么传回京城,他就成了徒手打死老虎的武松?那他和赵璴的事,岂不要传成化蝶双飞的梁祝了?
方临渊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几人一时无话,直行到了清宁殿前。
黄纬引着二人步上阶梯进殿,帝后二人已高坐于金殿之上了。
宫女内侍分立在侧,皆低眉垂首。丈余高的两排大窗前金纱垂幔,将照进殿里的阳光都镀了一层浅金。御座前一左一右肃立着两只金兽,口中烟雾缭绕,弥散在金殿之中。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愿陛下万安,娘娘千岁。”
方临渊与赵璴在殿前跪下,方行过礼,高台之上便遥遥响起了鸿佑帝含笑的声音:“快请起吧。来人,赐座。”
立时便有宫人上前,将二人引到旁侧坐下。
方临渊落座,这才抬起头来。
鸿佑帝端坐在高台之上的龙椅上,身着织金蟠龙广袖长袍,不过五十岁模样,五官虽不出色,却自有一派久居高位的帝王威严。不过他眉目向来是平静慈和的,朝中民间也皆称颂他仁厚端方。
可他虽宽仁,却自有一番柔中带刚的风骨。
他登基后,既重整科举制度,广纳民间贤才,又为防止外戚干政,开了遴选平民女子入宫为妃的先例。多年以来,朝堂风气得以肃清,当朝也出了不少布衣出身的清廉贤臣。
而他身侧的这位继后姜红鸾,便是大宣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皇后。
她出身淮南书香门第,性格柔和温厚,治下也极仁慈。她生得便是一副水乡女子柔弱安宁的模样,看向他与赵璴二人时,眉眼间皆是柔和欣慰。
“辛苦你们二人早起入宫。也是陛下惦记,总想着徽宁十余年都未曾出过宫,总有不少的担心。”她笑着说道。“陛下您看,臣妾早说过罢?安平侯是徽宁良人,定能将徽宁照顾好的。”
鸿佑帝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笑道:“是不错,徽宁瞧着都圆润了些。”
方临渊不由得侧过头去看向赵璴。
这人的五官天生就生得锋利,非得仔细装扮才能遮掩住过于锐利的棱角,但即便如此,一眼看去也是一副攻击性极强的冷艳,哪儿有半分圆润的模样?
……也是,皇上如今尚且不知他这位女儿是个男儿身呢。
贵为九五之尊,却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方临渊一时竟有些同情鸿佑帝。
他面上不敢有半分懈怠,目光在赵璴脸上略微一顿,便笑着转过头来,起身对鸿佑帝行礼道:“臣有今日,凭陛下成臣的一片痴心,臣若再不照顾好公主,教陛下担忧,那臣便万死难辞了。”
方临渊只觉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假话。他只能借着低头行礼的动作,硬将这段话说得圆满。
“快坐下。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总这般起身行礼,倒教朕不自在了。”鸿佑帝笑道。
他眉眼舒展,神情放松,看起来似乎很满意。
方临渊微微松了口气。
姜红鸾也在旁侧笑道:“是了。不过徽宁性子总刚强些,还需安平侯你多照应着。”
“这是自然。”方临渊一丝不苟地编造道。“公主纯真率直,臣视若珍宝。”
他这辈子没考过科举,只听说那些进士们殿前奏对时,冷汗能浸透整个肩背。
如今看来,他们倒是不算夸张。
几句话说得比杀了方临渊还难受。幸好,听见他的答话,座上的皇上似乎很是满意,转头对赵璴说道:“徽宁,如今你嫁为人妇,侍奉夫君,尊敬亲长,也都要好好去学。”
话音落下,却是一片安静。
只见赵璴端坐在椅上,手中捧着热茶,慢条斯理地啜饮着,像是没听见鸿佑帝的话。
鸿佑帝皱起了眉,面上浮起不悦。从旁侧姜红鸾的神情上不难看出,赵璴并不是第一次不搭理皇帝了。
“徽宁。”姜红鸾的目光担忧地在二人面上来回逡巡一番,开口劝和道。“你父皇教你,是关切你啊。”
赵璴慢悠悠地将茶杯放回了案上。
仍旧像没听见似的。
方临渊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原来比起皇帝来说,赵璴对他已经算是极客气、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的了。
他张了张口,正想着该说些什么,便听得座上一声脆响,是鸿佑帝不悦地将茶盏重重搁在龙案上的声音。
周遭的宫人们霎时跪了一片。
“朕同你说话,你是聋了吗!”鸿佑帝怒道。
赵璴却眼都不抬,仍端坐着:“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