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就想问了的,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她进东宫后,便再没见过那张银面具。
宁珣也从来没将这道伤疤露出来过。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似是真的回忆了半天,才缓缓道:“疼。”
“伤得不浅,一连三个月,只要天色不好,就会隐隐作痛。”
她目光骤然便软和下去。宁珣五指挤进她指缝间,“既然会心疼,一年了,怎么也不问问我?”
他知道自己早就识破他的身份了?
衔池一僵,发凉的手被他慢慢揉热,顿了一会儿才问他:“殿……公子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最热闹的时辰过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下去,几家摊主已经在收拾摊子。但他身份实在特殊,又没带护卫,称谓上衔池便不得不谨慎一些。
宁珣重重捏了下她指尖,纠正她:“在外面,我该是你郎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竟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在宫里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俯下身与她视线齐平,直直望进她眼底,不紧不慢反问道:“衔池想我是什么?”
明明没有逼迫她,可他俯下身那一刻,他身上如影随形的侵略感骤然涌入她体内,让她呼吸一窒。
她退了一步。
恰在这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哥哥姐姐,买盏灯吧,佛祖会保佑有情人早成眷属。”
是个六七岁光景的小女孩,身上桃红色的袄裙浆洗得已经有些泛白,手里捧着一盏祈愿用的莲花灯。
衔池掩饰一般蹲下身,去看她手中那盏灯。
见有人感兴趣,小女孩立刻积极起来,“姐姐,这盏就是专门求姻缘的灯,可灵验了呢!刚刚人多的时候大家都抢着买,这是最后一盏了!只要十个铜板,佛祖一定会保佑姐姐和哥哥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小孩儿一长串说完,连气都不带喘,衔池笑起来,刚要翻找钱袋子,身侧便已经伸过去一只手,将一锭银子放到小女孩手心。
衔池转过头,见宁珣蹲下身,从小女孩手中接过了那盏莲花灯,“承你吉言。”
衔池忍不住看他。他笑容温和,正低头端详那盏灯。
什么吉言,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小女孩盯着银子的眼神一亮,赶忙收好,兴高采烈地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喏,诚心诚意将莲花灯点起以后,从那儿放进护城河,灯漂得越远,就越是一帆风顺。”
京中每年都有灯会,每年都有无数人放莲灯祈福,那地方是慢慢试出来的——冬夜里多是北风,那儿的河流平缓,水却深,不至于推不动灯。从那放莲灯,能漂出很远很远。
小女孩跑远后,衔池被宁珣拉起来,他像是忘了方才反问她的那句话,接着先前她问的,同她解释道:“你原本瞒得很好,不过去岁秋忌辰那天,你喝醉了。”
衔池倏地睁大了双眼:“可那天酒醒以后我明明问过你,你说我没乱说什么……”
“那时候告诉你,你只会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不说。”他牵着她的手,慢慢朝护城河边走,“何况那时候我也有些东西,需要先确认好。”
马上便要走到了,她落后他半步,突然开口:“殿……”
一时半会总改不过口,见这里四处无人,她索性原样叫了:“殿下既然那时候便知道,为何不……”
“杀你灭口?”宁珣停下步子,回头看她,像是被她气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
衔池望着他,语气执拗:“殿下该灭口的。我知道得太多,即便那时候在殿下心里,身份来历还算干净,但总有个万一。处理干净兴许麻烦,但也总比头上时时悬着一把利刃放心。”
宁珣眼神沉下来,她仍不退不避:“还是说……殿下那时候便动了心?”
一阵风起,搅得河水湍急,一时只听得水声潺潺而过。
她这话若是换个地方,换个时间问,听起来便像是某种刻意的引诱。
诱他低头,诱他心甘情愿地步步退让,最好是能将一切拱手奉上。
宁珣抬手,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一丝头发别到耳后,声音淡然:“是。”
她也不知道她在求证什么。
兴许是入戏入得久了,戏里戏外,总分不清楚。
她似乎更习惯上辈子那个宁珣——即便举止亲密,却始终隔着一层似的,井水不犯河水。
那样似乎才更合常理。
明明他利索认下了,她的一颗心却好似越悬越高。
衔池伸手,眉眼低垂,跟他要那盏莲花灯:“还是我来吧。”
他不信这些,若是被人看到,怕是不好。
何况他连信都不信,如何能心诚。
宁珣将那盏灯放到她掌中,陪她一起点上火。
护城河边儿只有零零散散的还未归家的行人,今夜水急,河面上早些时候放下的灯早被水波推远,遥遥望过去,还能看得到一星半点的亮光。
衔池蹲下身,小心翼翼将那盏莲花灯放进水中。
那盏灯被水推了回来。
她眼皮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好在她是自己过来的,宁珣站在她身后等着,从他的角度看过来,她的背影应当刚好能将灯盏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