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大晋官军多有纪律,事实上王朝末年的军队,就没几支军纪好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才是常态。
至于门阀部曲、坞堡私兵、流民乞活等等,一个鸟样。
诸王之乱导致地方秩序遭到严重破坏,他们就趁机兴风作浪,杀的人可不少,抓的奴隶更是数不胜数,更别说吃下肚的“东西”了。
“王妃英明。”邵勋赞道。
跟着这么一个脑子清楚的上级就是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心里有谱,而且不拖泥带水,这性格很好。
“督伯不怕死么?我记得你就上过两次阵吧?”裴妃问道。
邵勋略微有些迷茫,不知该怎么回答。
战争,谁不害怕呢?
这不是打游戏,鼠标一点,兵就冲过去了。这是要你亲冒矢石,横身锋刃之端,用生命做赌注,奋力厮杀的。
事实上别看他对下面人讲得慷慨激昂,那是为了严申军纪,鼓舞士气。在内心之中,他的情绪波动并不小,毕竟穿越者也怕死啊。
而且,这种情绪波动还不能显露于外,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王妃于我有恩,我没资格害怕。”邵勋缓缓说道。
这话把裴妃干沉默了。
邵勋则看着前方的蓝天白云。
有些话,无法对外人讲。
小时候,他的胆子不是很大——不,可能只是他以为的胆子不大。
五岁那年,村中有一老人过世,他被父母带过去。尸体已经凉了,面目有些狰狞,手脚黯淡发青,还有深紫之色。他以为自己很害怕,但当站到尸体面前时,他发现自己很平静。
上中学之时,亲戚家失火,有人被烧死。当人们从废墟中扒拉出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时,他在人群中远远看着。他以为自己会很害怕,因为尸体的肚子都烧爆裂了,内脏显露在外,手指、脚趾融在一起,但他发现自己很平静,甚至在父母的要求下,给与自己同龄的尸体穿上了一件新衣裳。当时烂肉一块块往下掉,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怕。
穿越之后,十四岁那年,镇压民变。此世父亲已老,弟妹年幼,他代父出征,亲手斩杀了一名乱民。
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当鲜血糊了一脸,亲自斩下头颅系在腰间时,他发现自己很平静。
夜深人静,剖析内心时,他不知道自己的下限在哪里。
在战阵厮杀之时,他甚至会摒弃所有杂念,脑袋一热就冲上去。
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变态,得了心理疾病。
如今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他真担心自己往变态的深渊一步步滑落啊。
所以,必须要找点有积极意义的事情,来冲淡自己的负面情绪。
建功立业、结束乱世,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废除大晋朝的许多骇人听闻的制度,让社会更加进步……等等等等。
如果没有这些崇高远大的理想照亮他的前路,充当锚定物,他觉得自己就像在黑暗中踟蹰行走的孤单旅人,最终会迷失方向,被黑暗吞没,成为石虎那类残暴之人吧。
“邵君这话,我能相信么?”裴妃轻声问道。
“王妃可拭目以待。”
“好,我信你。”
一路无话,车驾在傍晚时分回到了潘园。
撤退的命令很快传达到了各处,不出意外地引发了小小的骚动。
但撤退并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庄园内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粮食还需要一两天才能收获完毕,今晚很多人要星夜挥舞镰刀了。
收好的粮食还要趁着好天气,扬晒一番,不然很容易霉烂。
庄园内的财物、工具要收拾打包,牲畜要找地方安置,最好是洛阳外郭的羊马墙内,实在不行移到城内也可以,但要找好地方。
最后,上千口人住哪里?这是一个问题,需要提前协调好。
总之一堆事情,得尽快处理完毕,毕竟敌军不会等你。
六月十五,糜晃来到了潘园,撤退已是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