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罗开先一条条的命令散发出去,原本秩序井然的庄院内便开始沸腾了起来,各色人等蜂涌着分散与聚合,低沉的号角声与尖锐的哨鸣此起彼伏,骑着马的骑兵与没有马的院丁举着火把四方奔走,在这夜色里,就像星星点点汇聚成的河流,而这种种举动自然瞒不过周遭窥探的有心之人。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混迹宋国街头巷尾的帮派人物也各有各的生存技能……还不到戌时,各种关于灵州人的消息便被递送到了稍北的李氏庄院。
作为发起人的石元庆在收到讯报之后,马上派人把各方一干人等都请了过来。
又是一番客套话语,分主次落座之后,这石元庆才施施然地说道:“此番命人召集诸位,是因排帮顾堂主麾下有人来报……那灵州人的院子里有动静了!据细作探报,那院子内灯火通明,该是发现了我等人马调动,正在调人换防……诸位有何建议,不妨一叙!”
“长公子过虑矣!”在石元庆左手边坐着的郑虞侯径直说道:“去除城中鸿胪寺使团之人,灵州人可战之人不过百多数,吾等各方人手如今业已聚齐,各方敢战之人更超三千数,以此数十倍之众,何须顾忌凭多?郑某建议……当以泰山压顶之势,漏夜攻伐!”
“这……”石元庆沉吟了一下,反问道:“郑虞侯所言或为一策,然我等终究非是山贼路匪,当讲名正言顺,如今以众击寡,正该以煌煌之势夺其心志……漏夜偷袭,恐失之大方……”
石元庆其人能沉住心做事不假,但终究不过是战场初哥,只听过旁人评述战场过往的他,更向往文人口中那种临阵斗将比拼,在他看来,万众瞩目下阵斩敌将才是真的豪杰,才能更好抬升自己在父亲眼中的地位,当然,如果操作得好,能入皇帝之眼更是一举多得。
与年轻的石长公子不同,在座之人多是积年老手,郑虞侯、李大将、排帮顾堂主、盐帮执事孙长庚几人默无声息的彼此对望了几眼,后者捋了捋脸上的文士胡须,进言道:“长公子所言不差,若能阵斩敌将,确为男儿荣耀,然则……此次所要应对之灵州人,诚非等闲之辈,前次彼等对阵皇城使秦大将军麾下,须臾即胜,其士卒之勇武,可见一斑!如今吾等聚众三千,其中亦不乏身手高明之人,又有谁人敢说自家能重现灵州人当日之举?”
能在这个厅堂中安坐,就没有简单的。这孙长庚曾是个屡试不第的学子,待到年纪四十之后,便息了科举的心思,凭着见识与口舌在盐帮混得风生水起,在这众人当中,也算是难得的心态冷静和口舌伶俐。
眼下这番话说得可谓是丝丝入扣,细致入微,石元庆无言以辩,只能不由自主的点头,“孙执事……还请续言……”
“孙某尝读兵书,武圣有云:兵者,诡道矣!”孙长离不敢卖关子,稍提一句题外话,便继续道:“恕孙某直言,灭敌殆尽方是战阵荣耀,阵斩敌将不过虚名耳!如今灵州人好比熊罴,吾等则譬若群狼。诸君何曾得见狼王与熊罴当面交锋?不曾,缘何?非力有不逮,实群策群力以逸待劳耳!郑虞侯乃军中智者,孙某复议,于此谏言长公子,聚众人,径直围攻灵州人等,使之不得闲,即便灵州人凶蛮若熊罴,又能如何?所谓久守必失,待灵州凶蛮顾此失彼懈怠无力之时,定可一举功成!”
“好!”郑虞侯拍手喝彩道:“久闻盐帮小诸葛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排帮的顾堂主看似粗豪,却也捧场道:“哈!孙执事果真能人!依孙执事之策,俺们必能少有伤亡……老顾俺目不识丁,讲不出甚子大道理,却也有两句肺腑之言,不知石长公子可愿听否?”
“顾堂主尽请直言……”需要借力与人,石元庆即算是装也要装个彻底。
“诸位皆知,顾某常年在河道上打拼,算不上好舵手,却是好钓客!”顾堂主做了个罗圈揖,站直了拍着胸口坦言道:“俺只知在江河上垂钓,想要钓到大鱼,仅有一根好钓竿和鱼线钩子实不足用,还需手法与耐心……若见到鱼咬钩,只知蛮力拉扯,必定会被鱼儿扯断鱼线脱钩而去,更有甚者鱼儿猛扑之时,扯走鱼竿或者带人入水也并非没有!”
“着啊!”无论之前有开口的郑虞侯和孙长庚,还是始终闭口静观的李大将众人,都拍着手喝彩叫好。
这众人就没有糊涂蛋,前有孙长离这么深入浅出的解说,后有顾堂主似粗俗实睿智的话语,有那慢一拍懵懂的也都明白了其中道理,又见来自军中的虞侯大将都在夸耀,自也是纷纷附和。
石元庆心中有些被忤逆了的羞恼,却也知道理不在己,想要成事就由不得自己肆意妄行,而且,他这次是借势做事,所来之人不过是看着他石家的名号,并不是他的腹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