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玠说实在已经尽力了，他在乘氏孤立无援，这么久还不投降，已经尽了自己的本分。</p>
曹操都要跑了，毛玠身为陈留人，也该给自己找一条出路。</p>
全军悄悄开拔，一切都是这样无声无息，督战队也严阵以待，若是此刻有人逃跑，督战队一定会一拥而上，先斩杀几人示众。</p>
看上去还是非常顺利，可不出意外的是，就在曹操以为没什么意外的时候果然还是出意外了。</p>
远处的定陶城门大开，一队三百多人的兵马径自狂奔出来，向着曹军的方向快速奔来。</p>
曹操大吃一惊，立刻呼唤道：</p>
“来者可是奉孝？”</p>
曹操的声音带着颤抖，而那边也果然传来了郭嘉的声音。</p>
“曹公，是我，是我啊！”</p>
之前徐庶咬牙切齿，多次说出要杀郭嘉后快，吕布军为了阻挡曹军救援定陶，更是布置了重重防线，这些日子不畏生死跟曹军一寸一寸的肉搏。</p>
可为何郭嘉三百人居然逃出来了？</p>
郭嘉是曹操最器重的谋士，此人到来之后让曹操感慨终于再次有人能跟他一起讨论兵法，跟之前的戏忠相比，郭嘉更加放浪形骸，更受曹操喜爱，此刻郭嘉居然能穿过重围逃出来，曹操当然大喜过望，赶紧派人迎接。</p>
于禁大叫一声不妙，高声道：</p>
“奉孝莫要向前……”</p>
可他这声呼唤终究是晚了。</p>
准确地说，于禁这声呼唤刚刚出口，在黑夜中已经响起了众人排山倒海般极其整齐的呼喊声：</p>
“多谢郭嘉开路！多谢郭嘉开路！”</p>
随着隆隆的呼唤，吕布军营门大开，无数兵马踏着地面低头并进，巨浪一般卷向曹军后队。</p>
而随着各路兵马出动，黑夜中的呼唤声陡然再变，这次的声音不再整齐铿锵，其中还夹杂了不少或苍老、或清澈、或尖锐、或沙哑的声音：</p>
“兖州汉子，回故乡来！”</p>
“兖州汉子，回故乡来！”</p>
“回来吧，回来吧！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p>
这是兖州的乡音，这四周不知道有多少兖州乡人齐声呐喊。</p>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声音并不整齐，甚至有些嘈杂，可这密集的呼唤如穿脑的魔音，眨眼间众人无不色变，不少军士当场落泪，抑制不住大哭出来。</p>
本来曹军中的兖州人都下意识地听从曹军的号令，谨慎小心地跟在军中，可随着这声呼唤，他们怔怔地立在原地，全然忘记了他们这是要迎敌。</p>
“跑，跑啊！再不跑来不及了！”</p>
“快跑，快跑，咱们自己家人来接咱们了！”</p>
曹操手下的士卒号称青州兵，可实际上所谓的青州黄巾成分也非常复杂，附近豫州、兖州、徐州的黄巾被曹操改编之后都能称为青州兵。</p>
这些人跟着曹操在兖州待久了，也开始早就以兖州人自居，他们本就是被迫从军，被曹操威胁着才被迫听从号令。</p>
可这次兖州军杀来，曹操还被迫要开门迎接郭嘉，总算给了他们逃跑的机会。</p>
他们的家人在东阿，他们辛苦的口粮在兖州各处，而他们却看不到自己的前途。</p>
能跑傻子才不跑。</p>
轰的一声，曹军炸营，所有人都不住地向外逃跑，督战队一开始还斩杀了几人，可那些士兵人人带着刀，看督战队杀人，索性一拥而上，顷刻间将督战队杀得干干净净，于禁本来还想维持秩序，可见众人炸营也无可奈何，只能长啸一声，赶紧带着众人快跑。</p>
曹操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起了他遭遇龙亢兵变时的模样。</p>
当时的他天真地想要把一群扬州人以大义的名义带去中原，于是立刻就遭到迎头痛击，他也几乎死去。</p>
没想到几年之后，几乎相同的事情又重演了一遍。</p>
他想带着这些兖州、青州人离开去一片未知的土地，这些士兵也终于忍不住，趁着这关键时刻一起反叛！</p>
曹操当然不知道，文稷在南下的路上曾经跟徐庶绘声绘色地说起过龙亢之战之事，当时徐庶与张辽都颇为感慨，只是张辽感慨之后就忘了，徐庶却从中总结出了曹操的弱点。</p>
曹操用兵极其严苛，士兵一直在高压之中，在刀剑之下能严守命令，可一旦忍无可忍就是崩乱般的反叛，然后就是一发不可控制。</p>
徐庶认准曹操晚上一定会撤退，因此赶紧撤掉定陶之围，并且催促郭嘉快滚，小心自己改了主意。</p>
郭嘉也能看出徐庶肯定有诡计，但在求生本能的支持下他还是选择突围，他突围的时候徐庶军也立刻发动，周围到处都是兖州人熟悉的乡音，到处呼唤“亲人快归”，这些被迫从军的汉子哪里还能忍得住，他们立刻不顾一切地逃开，奔向乡人呼唤之处。</p>
如此局面，便是当年的西楚霸王都无可奈何，曹操早就乱了方寸，再也无法控制住，曹军军营彻底崩溃，到处都是逃散的兵马，到处都是啼哭的军士，而徐庶军此刻才发动最后的总攻，随着高顺一声爆喝，养精蓄锐许久的陷阵营终于出动，众将冲着曹军的后方猛打猛杀。</p>
“有劳奉孝为我等开路！</p>
曹公！陈留高顺送你一程！”</p>
“有劳奉孝！泰山昌豨送曹公一程！”</p>
“多谢奉孝相助！河内曹性送曹公一程！”</p>
“多谢奉孝！淮南戚寄送曹公一程！曹公路上保重！”</p>
曹操就猜到会有追兵，之前一直颇为警惕，可为了迎接郭嘉，全军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徐庶军如奔走的洪流一般所向无敌。</p>
溃军是毫无战斗力的，曹仁、曹洪、夏侯渊都是有数的好手，可在溃军冲击之中，他们完全不是对手，居然被曹性、昌豨撵着跑，戚寄居然夺下了夏侯渊的兜鍪，用长戟挑着，在夜晚的火光中小人得志地放声大笑。</p>
曹操头疼欲裂，他怒不可遏，一时生出了拼死一战，就倒在此处的念头。</p>
曹仁夺下曹操手上的刀，让夏侯渊和曹洪搀扶着他快跑，曹昂牵着马过来，把曹操硬是扶着坐在马上。</p>
曹操浑浑噩噩，眼前满是厮杀，耳边惨叫不止，可他却觉得这黑夜中似乎一下安静了下来，天地间只有他自己一般。</p>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麦香。</p>
那是麦粥的香气，浓香穿过长夜，甚至盖过了血腥味，分外香甜。</p>
曹操不住地落下眼泪，突然想起了刚到兖州时。</p>
那是初平三年的夏天，陈宫捧着一碗麦粥，笑呵呵地拜在地上，请这位新来的兖州刺史尝尝治下的第一份新麦。</p>
一晃三年过去，今年的新麦还没有品尝，他却要灰溜溜地离开这里了。</p>
徐庶，我不杀你，誓不为人！</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