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彭家家主的确有些手段。
他先是以郡兵将至作为威胁,不仅能够让匪军心生畏惧,还可以稳定坞堡内人心。
大汉朝廷历经数百年积威已久,百姓们对于郡兵十分信任。
别看黄穰啸聚三万之众,可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如果等到朝廷大军抵达此地,匪军必然在劫难逃。
威胁过后,再以半数家财作为诱惑。
彭家坞堡坚固无比,里面粮草、水源充足,匪军想要短时间攻破几乎不可能,持续强攻必然会损失惨重。
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取得彭家半数钱粮,绝大多数匪军或许都会答应。
就连黄穰本人,在听到彭尊的话以后,都有些动摇了,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了戏志才身上。
戏志才见状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首领切莫为其言语所诓骗,彼言愿意奉上半数家财与钱粮,然彭家究竟积累了多少钱粮,除了他们自己,谁人知晓?”
“首领所虑者,不过庐江郡兵尔。”
“然有县长私下相助,庐江郡兵绝不会来,我等可将彭家坞堡团团围住,徐徐图之。”
黄穰闻言,这才恍然大悟,道:“若非先生提醒,吾恐遭小人诓骗矣!”
黄穰当即对着彭家家主骂道:“害民狗贼,吾攻汝家坞堡非为钱粮,乃是为民除害尔。”
“狗贼休要聒噪,若不投降,等待举族被灭吧!”
言毕,黄穰遂令人攻打彭家坞堡。
彭家家主见事情不能善了,当即对着身后众多私奴吼道:“贼人贪心不足,覆灭彭家之心不死,吾等若不死战,坞堡被破那日,岂有活命之理?”
“诸位且奋勇杀敌,待郡守领兵杀退贼兵,吾取半数家财论功行赏,只要尔等奋勇杀敌,此后一生必然衣食无忧!”
“作战致残者,赏钱三万,由彭家供养后半生。”
“战死者,赏钱二十万,家眷彭家养之。”
彭家作为安丰县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虽然平常对外飞扬跋扈,可是对于自己家中的私奴、佃农,却是极好。
越是像彭家这样的大家族,越是知道如何才能让家族长久不衰。
这些平常本就深受彭家恩惠的私奴,此时听到如此重赏,顿时全都两眼发红,纷纷叫喊着表露心中的欢喜。
世间最黑暗的事情莫过于看不到希望,哪怕每日辛苦劳作,身体始终处于高负荷中仍旧难以果腹,仍旧没有办法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所谓财帛动人心。
如果拼命能够挣到足够一辈子用的钱财,莫说是这个时代的穷苦百姓,就算到了周琦所处的那个时代,恐怕也会有许多人愿意博上一博。
相比起生活的艰难困苦,有时候人命反而没有那么值钱。
彭家家主见状,也是长长舒了口气。
彭家在县衙的势力远远比不上朱、黄两家,大部分的积蓄都藏在坞堡内的仓库之中,如果失去了这些,彭家势必会一落千丈。
正是为此。
他才没有像朱、黄两家那般,将大部分嫡系子弟全都转移到县衙,而是准备死守坞堡,背水一战。
如果不能消除私奴、佃农的恐惧,根本不可能守住坞堡。
如今看到众人的表现,彭家家主提起来的心才放进了肚子里面。
眼看黄穰已经下令强攻,却是被戏志才给拦了下来。
他对着黄穰说道:“彭家坞堡坚固,若强攻吾等必然损失惨重,麾下兄弟非训练有素之士,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一哄而散。”
“攻取彭家坞堡,只可智取,不可强攻也。”
黄穰虚心请教道:“还请先生教我。”
戏志才笑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虽会耗费些许时日,却能兵不血刃攻下坞堡。”
彭家坞堡内有水井,断水之法不能用,戏志才就决定采取阳谋,使用疲兵之策不断瓦解敌人的反抗意志。
就这样,匪军仗着人数优势,不分白天黑夜对坞堡发起佯攻。
坞堡内守军若不防守,匪军们便兜着土往坞堡的墙边堆土,就算坞堡内守军往外射箭,匪军们仍旧拿着简易的木质盾牌,继续堆土。
很显然,匪军是想直接在坞堡外面,堆出一个斜坡杀进去。
这种方法看似很笨,却非常符合现有的状况。
因为坞堡不似城墙那般高大,以黄穰手下兵力,哪怕坞堡内守军竭力阻拦,也不需三五日即可堆出一条路。
不仅如此。
每当刮起西北风的时候,戏志才就让人在坞堡的西北方向放火,燃烧被水浇湿且混合了人类与动物粪便的柴火。
这样一来,坞堡内每日都是浓烟滚滚,臭气熏天。
本来被财帛激起士气的坞堡守军,经过了匪军几天的折腾,全都精疲力竭,毫无斗志。
眼看三日时间过去,土坡即将堆成,坞堡内众人顿时惶恐不已。
就在此时,黄穰却再次出现在了坞堡下面,对着里面喊话道:“土坡今日即可堆成,若尔等还不开门投降,攻破坞堡之日,鸡犬不留!”
“我知尔等正在等待郡守援兵,然尔等或许不知,县衙派去向郡守求援之人,早就被吾等截杀,援兵根本不可能过来!”
黄穰的话,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身心疲惫且充满恐惧的坞堡守军,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当日,彭家家主以及彭家嫡系全部被杀,坞堡内彭家的家奴以及佃农开门投降。
黄穰听从了戏志才的建议,并未大肆杀戮,而是将彭家多年积累的财富劫掠一空,而后直扑朱、黄两家。
彭家发生的事情,在黄穰等人刻意的传播下,闹得朱、黄两家人尽皆知。
黄穰刚刚率众围住了两家坞堡,里面的私奴就造反杀人投降,不过朱、黄两家嫡系大多都躲进了县衙之内,这才暂时保全了性命。
经过黄穰的这番肆虐,安丰县境内各大豪绅,除了躲进县城之人,几乎被屠戮殆尽。
安丰县衙。
县丞朱褒、县尉黄安带着那些早就躲进县城的豪绅,将周琦所在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愤怒的喊道:“求援公文已经发出去了这么长时间,郡守为何还没有派来援兵!”
也不怪这些人如此愤怒。
各大家族的根基几乎都被毁,纵然匪军最后退去,他们想要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几乎也不可能了。
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庐江郡援兵,到了现在尚未抵达安丰县,也不怪这些人都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了周琦这個县长。
面对众人的指责,周琦却是冷眼旁观。
眼下这些人都是秋后的蚂蚱,如果周琦愿意,现在就能将他们屠戮殆尽。
只不过,周琦并不愿背负屠杀豪绅的骂名,哪怕这些豪绅的确该死,也不该由周琦动手。
周琦故作无奈的说道:“朱、黄两家都曾派人,跟随项伯德前往郡守处求援,却都没有回来,本官亦不知为何。”
就在众豪绅还想声讨周琦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家奴冲了进来,对着朱褒喊道:“不好了,有人勾结匪军打开了城门,数万匪军已经杀进来了!”
众人闻言皆面如土色,哪里还顾得上向周琦问罪,就准备赶紧逃离县城。
未曾想,他们刚刚冲到门口,却被典韦带着几十人拦住了。
黄安脾气暴躁,喝道:“让开!”
典韦却是手持双戟冷冷盯着黄安,宛若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猛兽,目光无比可怕。
黄安被典韦的气势所慑,忍不住后退两步,却不敢继续对着典韦大呼小叫,而是转头看向正缓缓踱步而来的周琦,问道:“县长此举何意?”
周琦却是寒声道:“汝为县尉,贼军攻入城内不组织军民御敌,反而想要逃跑。”
“仅此一条,本官就可以临阵逃脱之罪将汝斩杀于此。”
黄安闻言,不由神情微窒。
他看着周琦那冰冷的眼神,顿时感觉心生寒意,道:“县城已破,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我等已经没必要继续留下了。”
其余豪绅却是纷纷说道:“我等并无官职在身,还请县长放吾等离去!”
周琦摇头道:“如今县中士卒,多为各大家族私奴,如果放尔等离去,安丰县必然陷落。”
“本官今欲率领县中官兵与贼人决一死战,尔等谁也不得离开县衙。”
“本官若胜,万事皆休;本官若败,吾等皆为县城陪葬吧!”
周琦说完,也不管豪绅们的呼喊怒骂,当即大步离去,有几个豪绅想要强行闯出去,却是被典韦当场格杀。
直到此时,朱褒、黄安才感觉事情不对。
可是他们望着凶神恶煞堵在门口的典韦,纵然心中恨欲狂,却也没有丝毫办法。
他们甚至不知,周琦手下何时聚集了如此多兵马。
这也不怪朱褒、黄安大意。
自从黄穰率领三万之众肆虐安丰县以来,他们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家族的坞堡以及黄穰身上。
对于周琦的监视,已经放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