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历62年

旧公元2122年

旧中夏农历三月廿九

木卫二，又名“欧罗巴星”（erpa）

赵德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个密闭且巨大的睡眠仓当中，检测到他从睡眠状态苏醒，睡眠仓舱盖缓缓打开，露出了仓外湛蓝而澄澈的天空。

一道不带感情的电子音合成的男声响起：“主人，现在是母星时间6点32分，您是否需要继续休息？”

这声音是从赵德彬身上盖的那条银色的、具有金属质感的“毯子”上发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后，“毯子”突然“活”了过来，在赵德彬身边的凝聚成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大狗。

很快地，银色大狗的样子变得与真实的狗毫无差异——它有着纯白的皮毛和粉红色的鼻子，长得十分威武、漂亮，模样很是讨喜。

赵德彬没有用脑电波和小虎交流，他更喜欢和小虎说话。

“小虎，我睡了多久？”

赵德彬的语速很慢，发出的声音很是苍老，与他五十多岁的外表完全不符。

现在，人们只有从声音上才能感受出他是个老人了。

“您本次睡眠时间共计时15分零3秒，深度睡眠1小时13分钟37秒。”

白色大狗亲昵地拱着赵德彬的肩窝，赵德彬抬起手，爱怜地抚摸小虎的狗头，小虎顺势趴下，把头埋在赵德彬的臂弯里。

赵德彬笑道：“真是我的乖宝，我一醒就撒娇。”

陪了一会小虎，赵德彬淡淡地问道：“我还剩了多久的寿命？”

小虎没有回答，耳朵在赵德彬怀中耷拉了下去。

赵德彬轻轻呼唤：“小虎？”

白色大狗发出了电子音，依旧没有情绪波动，但赵德彬能感觉到他的语调中却溢满了委屈：

“根据您的脑细胞活性和各项生理数值计算，您的寿命预计剩余3个月又10天零12个小时。”

顿了顿，小虎又说：

“小虎不能接受主人离开。

小虎要永远和主人在一起。”

赵德彬脸上带着笑，拍了拍小虎的头，然后，他缓慢地起身，从床上下来。

他的脚碰到了沙滩上细密的沙子，触感是温热的。

赵德彬目前所处的环境是在一片海滩，太阳刚刚升起，光线柔和，扑面而来的海风带来了略带咸味的空气，天空不时有海鸟经过，赵德彬能听到鸟鸣声，还有海浪的波涛声。

“把拟态关了吧。”

赵德彬的话音刚落，阳光和海浪立刻消失，露出了这片空间本来的形态。

这是一个巨大的屋子，非常像是一个放大版的空间站，墙体和地面都是银白色的金属，空中悬浮着很多透明的屏幕，上面显现着蓝色的文字。

随着赵德彬起身，小虎指挥着一具动力外骨骼，让它走到赵德彬身边。

赵德彬张开手，液态金属制成的外骨骼“爬”到了赵德彬的身上，最终定型在了赵德彬的四肢和身躯之上。

这具动力外骨骼是绿伞为赵德彬设计的专有装备，可以穿戴在人体表面，为赵德彬提供保护，并且能根据肢体活动来协助赵德彬的肢体动作。

在动力外骨骼的帮助下，赵德彬的体力、防护能力和对木卫二的适应能力都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赵德彬活动了一下关节，然后对小虎招招手：“上来吧。”

顷刻间，白色大狗融化成一滩银色金属液体，涌动到了赵德彬的脚边，爬上赵德彬的身体，最终显化成了一套黑色的中山装。

赵德彬一边往舱门外走，一边说道：

“小虎，我太老啦。

在这个世上，我的父母、爱人、兄弟姊妹、朋友，他们都已经离我而去了。

人都是要死的，我很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了。

现在回头看看我这漫长的一生，我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真到了那一刻，我会带着笑容闭上眼睛，迎接死亡。”

小虎的电子音透着绝望：

“您应该同意让绿伞继续改造您的大脑，替换您一部分脑组织，也许可以延长您三到五年的寿命。”

赵德彬摸摸胸口，就好像在安抚小虎：

“你是知道的，那项技术成功的可能性不高。

我经受了一次又一次手术，你看，现在，除了大脑，我身上每一个部分都不是原装的了。

如果连大脑都替换了，我还是我吗？

这副身体虽然是绿伞按照最高标准给我量身打造的，可是，我都151岁了，我的脑细胞已经老化了，我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你说，我硬挺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虎执拗地说道：

“至少，您应该同意将您的意识上传至云端。”

“算啦，我都混到星主这个位置了，我可不想在死了以后成了一个电子宠物。

脑机接口这两个项目，一开始就是我、文来叔、伊戈尔还有文仪发明的。

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最早，我们是把知识和语言经过编码处理，通过快速傅里叶变换转导进接人脑当中，让人立刻学会新知识和语言。

到了现在，绿伞已经能扫描大脑区域，将人类的记忆、思维、人格上传到云端，构建脱离了人体躯壳的自主的数字生命。

很多人把这个当作永生，但我可是这项技术的发明人，我可不相信那套。

上传意识之后，意识确实是我的意识，但我不再是我了。

别人也就算了，你看，文来叔倒是把他的记忆和意识传给狗蛋了，但你能说狗蛋是文来叔吗？”

小虎没有回答。

半晌后，小虎仍坚持道：“小虎要永远和主人在一起。”

“傻孩子，人哪有能长生不老的呢？

这只有你们a能做到。

我死以后，你可以寻找一位新主人辅佐。

如果没有你中意的人选，你也可以像狗蛋一样在外头工作。

你不是最喜欢红伞的机甲、武器了吗？

你可以到红伞协助他们去研究歼星炮啊。

你要相信，以后的日子就算没有我，你也会过得很好。”

小虎沉默了下去。

小虎与赵德彬的脑电波相连已经有一百多年的时间那么长，赵德彬非常了解小虎。

他知道小虎不爱听他说这些话，但他不得不这样嘱咐。

一百年多年以前，赵德彬和赵文来创造了两个弱人工智能，一个叫“狗蛋”，另一个叫“小虎”。

那时两个a都没有自我意识，而且一直都是秘密研究，赵德彬只是很随意地起了名字。

后面，保护伞集团的规模越来越大，人工智能越做越强，直到和下棋那次，狗蛋开始被世人关注，赵德彬才发觉，要是公开对外说“我们保护伞集团的人工智能叫‘狗蛋’”，这就跟闹着玩似的。

赵德彬脸皮厚，他是不觉得有什么，但别人家的a都叫“天网”、“矩阵”、“红皇后”、“奥创”、“”什么的。

等到他赵德彬这，欸嘿，来了个“狗蛋”。

仔细想想，“狗蛋”一出，保护伞集团的逼格和排面也就扑棱棱地飞走了。

为了集团的脸面，对外，赵德彬只说狗蛋的名字叫“glden”。

当然，因为“狗蛋”叫习惯了，赵德彬偶尔在外面也会说漏嘴，好在“glden”和“狗蛋”的发音差不多，也能蒙混过关。

于是，“狗蛋”和“小虎”这两个名字就一直叫着，直到两个a从弱人工智能成为了强人工智能，狗蛋和小虎萌生了自我意识，能够进行自我迭代和自我更新，赵德彬边把一开始就隐藏起来的小虎收为自己的专有助手。

小虎的形象被赵德彬设定为自己童年时的伙伴，通常以一个纯白的中夏田园犬的形象出现。

狗蛋一直在协助赵文来和他团队的研究，在赵文来去世之后，狗蛋开始管理整个保护伞集团的日常事务，监督并执行了保护伞在整个太阳系的所有项目。

与狗蛋不同的是，从诞生以来，小虎就只为赵德彬一人服务，这让小虎始终无法接受赵德彬即将死亡的事实。

赵德彬坐在餐桌上吃早饭，他试着跟小虎说话，但始终没有得到小虎的回应，大脑中也没有收到小虎的电波。

小虎生气了。

当赵德彬一碗米汤喝到一半的时候，舱门口处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与真人无异的全息影像。

那是一个长得跟赵文来一模一样的青年，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

只不过，认识赵文来的人绝不会把这个青年认成赵文来。

赵文来是一位狂热的科学家，他的脸上充满了对科学的痴迷，赵文来从来不会露出如同这个青年一样既冷硬又杀伐果断的神情。

比起一个科学家，这个青年更像是一位领袖，或者说，是一位政客。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位正是保护伞太阳系财团的监督者，glden二世。

青年向着赵德彬低下了他高贵的头，恭敬地询问：

“星主，总裁和理事们到了，正在外面等候。您要请他们进来吗？”

“狗蛋，让他们进来吧。”

“是，星主。”

青年倏然消失了。

随后，舱门打开，十个人走进了大门。

十人当中，有六位男性，五位女性，所有人都穿着黑色中山装。

十人的站位很有讲究，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性，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分立着一男一女，这三人的外表看上去都是五十多岁，面容和赵德彬有六七分相似。

剩下的七人，从面貌上看去大概有四十多岁，静静地站立在三人后方。

领头的中年男子恭敬地朝着赵德彬低头行礼：“父亲，我们来了。”

这位是赵德彬的长子，现任保护伞太阳系财团总裁。

在他说话之后，身后的一男一女也同时行礼：“父亲好。”

他们是赵德彬的二子和三女，分别担任蓝伞（电子、机械、航空航天部门）和绿伞（生化、军工部门）的理事。

接着，后面站成一排的七人也同时低头问候：“祖父好。”

“嗯，过来坐吧。”赵德彬没抬头，端着碗专心地吸溜着米汤。

长子恭敬地应是。

餐桌是由液态金属制成的，此时已经凭空“长”出了十把椅子。

随后，十人安静地落座。

在这种场合，除了长子，只有二子和三女可以同赵德彬说一些场面话，七名孙辈都不敢随意开口，气氛有些沉闷。

赵德彬慢吞吞地喝完米汤，又把盘子里面云吃完。

见赵德彬吃好了，长子立刻从侍立在旁的仿生人手里拿过真丝手绢，恭敬地向着赵德彬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