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月18日

国都

某看守所门外

“哗啦啦——”

大铁门在背后关上，张绿伟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感觉外面空气的味道都和里面的不同。

张绿伟身上穿着的还是被抓时的那套衣服，原本光鲜亮丽的高级西装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不久前，张绿伟换下号服穿上西服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衣服和他自己同病相怜，狼狈得如出一辙。

张绿伟活像一个干枯的稻草人，他瘦了很多，曾经合身的衣服被风吹得在身上不停晃荡。

现在正是国都最冷的时候，寒冷从衣服的空隙中扎进了张绿伟的肉里，他却毫无所觉。

原本，张绿伟也有着光鲜亮丽的人生，他是2毕业的研究生，年纪轻轻已经事业有成，中夏最大的计算机公司畅思里有十八家子公司唯他马首是瞻，上百号下属对他忠心耿耿，他还被外界视为“关中村教父”叶继信的接班人、毋庸置疑的“畅思太子”。

只不过，七个月前，这位天之骄子被彻底打落凡尘。

在1990年五月末的一个早上，张绿伟像往常一样去公司总部，当时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样向叶总解释他真的没有背叛的意思。

然而，刚到办公室不久，连叶总的面都没见到，他就被敬察带走了。

拘留10天过后，张绿伟被正式拘捕，罪名是“挪用公司款项”。

一开始，张绿伟还幻想着他会被判无罪，叶继信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随着羁押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张绿伟逐渐认清了现实，明白他一切的辩解和反抗终将毫无意义。

张绿伟一直等着宣判，听说他这案子至少得判上5年。

他始终无法接受自己从最好大学的研究生变成了阶下囚，每天和三十个罪犯挤在一间号子里；吃的是白菜叶子、馒头咸菜、一点没有油水；上厕所要喊报告，得到批准才能去……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好几年。

张绿伟很想自杀，可他每次想到才几个月大的儿子，又不忍心去死。

他终于明白，打从他进了看守所的那一刻起，他这辈子就已经完了。

然而，在今天这么普通的一天，突然有敬察拉开了他号房的铁门。

“张绿伟。”

“到！”

张绿伟起身后，立刻从屋里走到门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结果，他听到外面的敬察说：“你被释放了。”

张绿伟就像做梦一样，他走出号子，走出栅栏，换回了衣服，直到走出了铁门，也没有人阻拦他。

他畅通无阻地从里面出来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豪华的白色加长型凯迪拉克，一个戴着蛤蟆镜、穿金带银的大背头正惬意地倚着后车门抽雪茄，从他嘴里吐出的烟雾好似在空中汇成了“嚣张”两个字，脚下锃光瓦亮的漆皮鞋也在耀武扬威地往外散射着独属于金坷垃的光。

在大背头的身边，恭敬地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眼镜男。

看到张绿伟从铁门后出来，眼镜男朝着他招了招手。

张绿伟认识眼镜男，他在里面曾经见过，知道这位是元亨科技的律师。

见张绿伟走近，叼着雪茄的大背头懒懒地开腔：“张绿伟啊？”

听到“点名”，张绿伟下意识地立正站好，大声回答：“到！”

反应过来之后，张绿伟顿觉十分难堪，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原本挺拔的脊背也佝偻了下去。

张绿伟对自己的畏缩感到愤怒：自己明明没有犯罪，为什么要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犯罪分子？

看到张绿伟的窘迫，大背头轻笑了两声：“别这么紧张，你是被冤枉的，又不是罪犯。”

说着，大背头努努嘴，律师立刻从手中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张绿伟，解释道

“张先生，经查证，现有证据不足以认你有挪用公司款项的行为，有关部门决定不予起诉。

现在，你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张绿伟很快看完了《释放证明书》，他抬起头，颤抖着问道：“这怎么可能？我是怎么被放出来的？你们到底是谁？叶总呢？他放过我了吗？”

大背头懒洋洋地打开车门，抛下一句“上车说吧”，然后直接钻进了车里。

张绿伟有点踌躇，他想到了自己身上那团散发着霉味的破布，在这样的豪车面前，他不仅感觉自惭形秽，还担心自己身上的味道惹人嫌弃。

律师客气地为他撑着车门：“张先生，请。”

张绿伟只好上车，坐在了大背头对面的那排座椅上靠窗的位置。

进入车里的温暖环境，张绿伟才发觉外面究竟是有多么冷。

这辆加长版凯迪拉克的空间非常宽阔，后排座椅可以坐六个人，内饰极致奢华，柔软的真皮座椅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量。

大背头以一个闲适的姿势半躺着，他脱下了银色的面包服，露出了里面的绿色毛衣，穿着红袜子的脚已经放在了对面的座位上，张绿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裤子是金色的灯芯绒做的。

律师坐在大背头旁边，向着张绿伟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元亨集团的副总裁，张思明张总。”

张绿伟点点头，他早就知道元亨老板是赵德彬，元亨副总张思明的名字他也听过，只是没打过照面。

见张绿伟低头不语，张思明摘下墨镜，把雪茄摁灭，又从拉开车载冰箱，从里面摸出来两罐冰阔落，递给了张绿伟一罐：“喏，喝点饮料压压惊。”

张绿伟愣愣地接过阔落，愣愣地拉开了拉环，张思明见他开了罐，还自来熟地和他“碰杯”：“来，庆祝你无罪释放~”

直到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张绿伟才像是被唤醒了神智，他迟疑着问道：“我怎么出来了……叶总放过我了？”

张思明轻描淡写地说道：“哦，叶继信啊，他现在进去了。”

“什……什么？”

张绿伟简直太难以置信了。

直到进了看守所，他才知道叶继信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他甚至都不敢升起怨恨的心思吗，更不敢去妄想报复叶继信。

当初元亨的律师找到他时，张绿伟其实根本就不敢吐露消息，还是律师给他看了报纸，知道叶继信和赵德彬已经撕破脸了，同时律师再三保证不会泄露消息来源，并且承诺会妥善安置他的家人和手下，他才敢说出手下的去向。

张绿伟对“赵德彬能斗倒叶继信”这事根本不抱希望，虽说赵德彬也是中夏科技界的一方诸侯，但比起老谋深算、经营多年的叶继信，赵德彬的根基还是浅了些。

之所以张绿伟要冒险透露消息，是因为他的家人和手下可以拿到一笔钱，再者说，就算赵德彬敌不过叶继信，凭元亨的实力，保住他的家人和手下也是没问题的。

而且，正是知道叶继信会从中作梗，张绿伟才明白自己的量刑绝不会轻。

直到律师将叶继信被批捕的文件拿给他看，张绿伟才相信叶继信是真的倒台了。

张绿伟被惊得结结巴巴：“这……这……怎么可能？叶总……被抓了？”

张思明啜饮一口冰阔乐：“有什么不可能的，叶继信不倒，你还想出来？”

张绿伟有些语无伦次：“可他……他……叶…继信…所以你们……是赵德……赵总把叶继信送进去的？”

“对咯，我们赵总把叶继信送进去了，你也算是有点贡献，所以顺手把你捞了出来。

要我说，你真是个倒霉蛋，叶继信说你‘挪用公司款项’，真是可笑！

查了半天，愣是没查出你到底挪用什么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