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送黄昏,落花寂寂,小轩灯影,归人迟迟。
岳霖回到吹花小筑,梳洗后照旧将汤药送到书房,进门便见少女依在灯下看书,双睫低垂,秀眉微蹙,淡淡的剪影投在墙上,安静而脆弱。
他等她终于抬起眼帘,方道:“乐乐,你遣掬风堂送的百份食盒帮了黄木村百姓的大忙,多谢。”
秦乐乐难得地谦逊:“夏先生说百年传家无非积德,天下好事还是读书,三哥哥,你两样全占了,我在向你学习呢。”
“谬赞不敢当。”岳霖照例将药吹凉给她,几许欣慰:“吴大夫说,你总算脱离危险了。”
“那是三哥哥照顾得好。”秦乐乐一气喝完汤药,不似往常那般沉沉睡去,反而睁着一双大眼四处打量:“三哥哥的书法一定很好。”
岳霖倍觉惭愧:“你别听小铃子胡说。”暗想:小家伙成日吹嘘,全怪自己平时不曾好好管教。
“我自己看出来的。”秦乐乐答道:“你挂着黄庭坚拓的兰亭集序,说明你练字求法不求形,到了这个境界,自然会笔下从容,潇洒自如。我说得对么”
兰亭集序是书圣王羲之的杰作,历代学书法者无不以此为经典大加摹仿,黄庭坚却认为这是在照猫画虎,主张学习其笔法而非形式。
岳霖心想她小小年纪,不守成规拘束,倒也难得,答道:“说得不错。”
秦乐乐受他鼓励,眼光扫过,娓娓道来:“三哥哥,你这钧窑的洗釉笔筒,分明就是夕阳紫翠忽成岚的意境,比哥窑凄凉的碎美强得多。你的古琴桐木为面桦木为底,有梅花断纹,声音一定清越。嗯,这弱柳图,枝条纤纤,烟云飘渺,淡彩画出,其细致和润泽比重彩强。还有菖蒲,文竹和兰花,三哥哥,你的书斋陈设简单却舒雅秀洁,乃真正的君子清居。”
岳霖听她谈吐优雅,见识不俗,很为欣赏,但他幼年即经家门惨变,国恨家仇集一身,不象叶家杭跳脱率直,纵有知音的感觉,也只温柔笑道:“你喜欢就当是你的房间,做什么都行,不过,要等病好以后。”
秦乐乐低低笑道:“三哥哥,你拿我当自己人,我心里欢喜,病也好了大半。”
岳霖见她苍白病容上天心海月般的笑,向来平静如古井的心,忽然荡起一丝涟漪:她身世凄凉,遭强人欺辱,我少许关怀,竟让她这般欢喜。
“你说好可不算数,要吴大夫说好才行,晚点小铃子再送补血粥来,今日我尚有功课未完,请容先行告退。”
起身向门外走去,却听她一声轻唤,驻足,回头,静待下文,却见她眨着眼睛:“我,无事,便是想再叫你一声三哥哥。”
秦乐乐其实想问他姓什名谁,但转念又想:他大名鼎鼎,我若不知道他,岂非尴尬再说叶家杭对我好,不管我是皇子还是乞儿,三哥哥待我好,纵他姓猫名狗有何关系想到此处的人儿,将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下去。
岳霖见状,只道她孩子气重,摇摇头,走了,脚底下,却不知不觉,比平日轻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