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先生陪我涉险。后来,我怕凌寒回来连我的尸骨也见不着会伤心,也怕他为我与冥界不睦,就只好厚着脸皮麻烦先生了。先生是知道的,这离魂是以阳寿为代价,换取十二个可自由支配的时辰,稍有不慎施术者就会命归黄泉。我没有必胜的把握,若因此丧命,烦请先生将我带回交与凌寒,替我跟他说对不起。另外,如果将来魔界遇上了难处,还望先生护谢家人周全。尤其是谢三公子,他对我有大恩,始终是我心头的牵挂。”
“你可真会使唤我!你准备如何安置顾长风”
“我若死,长风必不独活。他会追随我于地下,我不必再为他想。”
“真好!真好……你替他们都想周全了,怎么不替我也想想”梅染双目含悲,咬牙切齿地道,“难不成,我在你心里还比不过谢家的人!”
红光凝为一点,落在簪头的凤眼里,亮如天将破晓时的启明星。莫待连着吐了几口血,向地上倒去。锁魂簪插在他的胸口,通体血红,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先生身处结界外,必定有鬼怪前来叨扰。先生切莫以我为念,保护好自己方为上策。”
梅染抱起莫待的身体原地坐下,才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他的脸冷得像身后的雪山,声音也像是雪山深处的山石,冷硬得令人畏惧:“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心中有数,不用你来安排!”
莫待看看已成为鬼魂的自己,拽了拽梅染的衣袖:“先生别生气,先看看你怀里的人。”无论他如何使劲如何拉扯,也不见梅染的衣服有何变化。
离魂分离出来的魂魄,得进了鬼门关之后才能恢复生前的战力,这叫起死;回魂时,魂魄必须先回到肉身,施术者才能使用生前的技能,这叫向生。这也是莫待等梅染出了结界才施法的原因。不然,待到回魂时,他是没办法穿过结界的。就好比眼下,他仅仅只是个有形无实的魂魄——一个连头发丝也捻不起来的魂魄。
梅染感受到他的心跳,惊道:“你没完全剥离难怪吐了那么多血!”
“是。”莫待笑眯眯地道,“如果我死翘翘了,恐怕先生很快就会将我置之脑后,把我在草堂的房子让给别人,说不定还会将饭团送人。我才不要!所以我就想了这个办法,留下一魂一魄跟着先生混吃混喝。锁魂簪分离出的魂魄永生不入轮回道。这样的话,我也就可以永远跟着先生了。”
“不入轮回道,你就无法再世为人!你不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可是,当人有什么好既不能纵享七情六欲,也不能恣意地海阔天空。有什么可稀罕!我就想待在草堂,不行么”莫待的腮帮子鼓得老高,像是气极了,“你我可是有契约的,草堂是我的家,你不许赖账!”
梅染心头剧痛,眼眶烫得像被地狱业火烧着。他说不出话来,只低头默默看着一息尚存的人,早已乱了方寸。他不能移步,小半步也不行,只能死守原地等待。否则,就算莫待即刻回魂,也回不到身体里去。
“先生信我!十二个时辰内我一定回来!毕竟,我不愿长风为我殉葬,不愿凌寒为我悲伤,不愿谢三公子斗嘴无对手,更不愿先生身边换了旁人。”莫待盘腿坐在梅染面前,温声道,“我已听见地狱使者的脚步由远而近,先生不与我道别么”
“我等你回来!”
“嗯!”沉默一阵后,莫待又说,“昨日先生问我与凌寒何时相识,我现在就回答先生。我七岁生日那天,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凌寒。那天,是七月初七,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凌寒至今不知道我与他同生,也不知道我本姓慕名语迟。莫待这个名字只是为了方便江湖行事才起的,先生切勿跟他讲。假如能活着回来,我想亲口告诉他。”
慕语迟语迟……梅染翻来覆去念着这个名字,竟有些痴了。
浓雾里传来铁链响动的声响,还有一男一女骂骂咧咧的声音。
四目相对,莫待在梅染的眼里看到了切肤的痛苦,梅染在莫待的眼里看到了隐隐的不舍。莫待双目濡湿,柔柔浅笑:“想我这一生,有长风可依,有轻云可信,有先生可亲,有凌寒可爱,足矣!倘若我不能按时回还,请先生速回仙界!万不可多生事端,更不要与冥界结怨!”
“我有分寸……”梅染低了头,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