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山头塌下去一半，地貌都变了。</p>
山路上沟壑遍布，此前连成片的树林斑秃了，以往能遮住半边的星空的树梢矮下去半截。</p>
月亮挂在天幕上发着冷冷的光，冷冷注视着这场人间惨剧。</p>
大黄狗被加了火腿肠的稀粥勾引走，导致方圆没了暖宝宝，也醒了。</p>
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10点20，月牙从庙顶的破洞里露出来。</p>
躺在地上，方圆正好能瞧见。</p>
他觉得很像陈小婉的笑眼，月牙儿眼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有感染力。</p>
陈小婉在哭吗？</p>
到了深夜，白天的余温消失，晚间的山里寒气和露汽都很重，方圆的伤口因为湿冷开始隐隐作痛。</p>
右手上臂骨折，两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后背和腰上被划破了，所幸不深。</p>
两条腿的后面和侧面也都有伤口，右脚脚踝骨裂，右侧额头破了。</p>
这仍然很幸运，和左近五十万平方公里内不知多少仍埋在废墟里的人相比，这非常非常幸运。</p>
十一点半，林灵珊又跑了回来，肉眼可见的疲惫和惊恐。</p>
看着她眼里的雾气，方圆努努下巴，让她坐过来。</p>
两人相互依偎，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心里多少能平静一些。</p>
“累了就多歇一会，帮助别人可以，但别把自己累垮了。”</p>
方圆心知她一定看到了很多电影都演不出的画面，显然是被吓坏了，出言劝说。</p>
林灵珊却抱着膝盖轻轻摇头。</p>
沉默一会儿，她开始淡淡述说，爱人在身边，有个人能说话，她缓解了不少。</p>
有头小母鹿被压扁了半边身子，小鹿还在下面喝奶。</p>
下面村子里的黄阿姨两条腿都断了，要截肢。</p>
但她没撑住，九点时人就没了，就在林灵珊眼前没的。</p>
“她最后一句话是求我们给她在城里工作的孩子打电话，她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有没有事。”</p>
方圆点点头。</p>
林灵珊说：“可这里的信号塔倒了，打不出去电话的。他们还在挖废墟，我想把卫星电话翻出来。”</p>
一直在翻，方圆知道何颜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在翻电话。</p>
林灵珊深深看着方圆的额头，破布巾渗出了很多血迹。</p>
她说：“还有药包。你疼么？”</p>
方圆摇头，冲她龇牙一乐。</p>
摸着她的小手，方圆说：“下午那一刻，你在想什么？”</p>
闻言，林灵珊的眸子里重新浮现恐惧。</p>
“方圆，我不想离开你了，你要娶我，我想给你生孩子。”</p>
“……”</p>
看他懵懵的样子，林灵珊噗嗤一乐，“左近三个村子里的人陆续都来了庙里，里面有八个孕妇。”</p>
她挪挪小屁股，侧过身，抱着腿，把脸贴在膝盖侧望着方圆。</p>
“八个人里，六个的丈夫都没救出来。”</p>
她伸手摸摸方圆带着血污脏兮兮的脸，“那一刻，我在想…你是孤儿呀，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p>
方圆温柔地按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p>
“所以，以后再不许说那片湖留给有缘人了。我就是有缘人，你瞧，我的名字里就有个圆字。”</p>
林灵珊勾勾嘴角，轻轻点头，“再不说了，那里只留给你。”</p>
方圆说：“那我这伤受的就太值了。”</p>
嗔怪地瞪他一眼，林灵珊也抬头看着黑窟窿外更黑夜空里的弯弯月牙。</p>
挨着方圆睡到下半夜两点，林灵珊强打起精神准备继续去救人。</p>
方圆没拦着，只让她多披几件衣服，别冻感冒了。</p>
林灵珊幽幽问他：“外面…再外面，会死很多人么？”</p>
方圆蹬了一脚佛像残破的手心，支起了一点身子。</p>
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会的。”</p>
素圆老和尚彻夜未眠，凌晨五点时闻鸡起舞，又盘坐在大殿正中开始诵经。</p>
方圆就在一旁看着。</p>
等老和尚起身，他问：“死多少了？”</p>
老和尚看看他，说一个都没死。</p>
“我都送他们往生了。”</p>
方圆嗤地笑出了声。</p>
老和尚说：“你这人与佛无缘。”</p>
方圆指指脚下，笑道：“佛托着我睡了一宿，这是大大的缘分。”</p>
老和尚说派了两个小沙弥去左近村子帮忙，回来的一个告诉他了外面的可怖惨景。</p>
“六个村子，十屋九塌。”</p>
方圆说：“没被你送去往生，我的确与佛无缘，万幸万幸。”</p>
……</p>
药包和卫星电话是4月23日中午时挖出来的。</p>
其实还要更早些，但翻找出来的三个电话里只有一个还能用，也就是方圆自己的那个，另外两个话费都砸出来了。</p>
林灵珊一边帮方圆抹药，一边听着他打电话报平安。</p>
第一通电话无疑打给了陈小婉。</p>
得知对方也一天一夜没睡，方圆无话可说，说啥都是矫情。</p>
陈婉问他受没受伤，方圆说伤肯定是要受的，但不严重。</p>
为此，陈婉出乎意料地让林灵珊接了电话。</p>
小狐狸连连瞪了方圆好几眼，才告诉“陈老师”说方圆真的没事。</p>
安心后，陈婉跟方圆说了夏初和夏末到访的事情。</p>
电话里，陈婉犹豫着问方圆：“木子说按她们的想法来做问题不大，你怎么看？”</p>
犹豫了八分钟，涂药的疼痛让他脑子很清楚，但仍然犹豫了八分钟。</p>
“那我就先“死”一阵子吧，正好养伤，只是…辛苦你们了。”</p>
陈婉急道：“你不许说死，你这个死加没加双引号？”</p>
方圆说加了，“真加了。”</p>
“那行，反正你不许死，你死了我谁都不管，谁都不照顾，你的私密日志我就公开。”</p>
方圆说：“我不死！”</p>
然后，陈婉才就自己累不累的问题往下说。</p>
“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我觉得很有必要，那么多人都想趁你病要你命，所幸就一次把他们都解决…我觉得这很好。”</p>
方圆心道一次都解决是不可能的，只能枪打出头鸟，解决一次是一次。</p>
但仍然很认可陈婉的说法。</p>
他说：“我低估陈华了，那就按照你们说的这个计划来吧，只是，主动权要在你和李理手里，不能让夏家的两个丫头牵着鼻子走。”</p>
“你不相信她们？”</p>
“我更相信你们。”</p>
陈婉“切”了一声，挖苦他说：“听说你和那个夏末只在文莱见过一次，人家就这么帮你……结果你还不信任人家，被她知道了，岂不要伤透了心？”</p>
林灵珊抹药的力度加大了一些，方圆龇牙咧嘴地跟陈婉说：“君子义和，小人利和。我不是君子，也不相信这世道上有真君子，不论好事坏事，事情里面都掺杂着一个“利”字，如果没有FLY集团，除了你们几个人，还有谁会无条件帮我？”</p>
这话说的暖心，陈婉没反驳。</p>
林灵珊也冲他点头。</p>
陈婉说：“那…你的消息还告诉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