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不堪处(1 / 2)

她的笑意凄婉然而锋利,像是一把刀,刀上有盈盈的露水宛若泪水,梁兴扬一时间被那个笑意所惊住,他读得懂其中的含义,然而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涂山月所说的那句话。

如果仅此而已,她不会做出那么决绝而疯狂的举动。

那么这缉妖司的人究竟做了什么实际上紧紧是这些听着就已经足够叫他心惊了,他知道人心从来都有恶念,对着妖族的时候这种恶便更加的无所顾忌,可那总也要有个限度,因为人的想象力总是有穷尽的时候。难道被恶念驱使着的时候,人总是能有些残忍的创意么

梁兴扬发现他还是不太懂人族。

他以为自己是做了这许多年的人,到头来发现还是不大一样。

涂山月见到梁兴扬震惊的神情,自己却冷静了下来,大概是梁兴扬这反应叫她十分满意。

“你想不到那种感觉吧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赢回了情郎,他也温情款款同你说着话,可是到了夜半忽然便刀剑相向,要把你置于死地”

梁兴扬苦笑,他当然没有,他这一生里的痛苦只来自于离别,因为这离别来得过早,所以从前的一切都是纯粹的。也许日子久了他和师父之间也会生出龃龉来,可一切都结束在死亡那里再无延续,他不觉得那是一种幸运,但与涂山月比起来那的确就是一种幸运。

“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你知道的,我狐族都精擅于幻术,我的幻术不说至臻化境也足够把他蒙骗过去,所以我用幻术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成功了,他在幻象中把我的头割了下来,那是一块石头,为了维持那个幻术我不得不跟着他回到了缉妖司,那时候我发现了他脑后的金针,也知道他为何如此。”涂山月的手指又停在那根金针上,梁兴扬若有所感回头看着她,虽然知道她是不会有什么举动却也还是有些担心——马车颠簸,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涂山月总算把手又挪开了,似乎也无法承受那样的结局。

“其实如果到此为止,我只会离开这里,金针封脑虽然痛苦,最正统的金针封脑却不会影响他的寿数,这一段带给他不幸的爱情其实结束了也好。”

梁兴扬行走世上其实听过无数的故事,他总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不会去打断这些说话的人或者妖。他总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所以听到的故事总是积压在他们心中已久的东西,这不适合被打断,那种情绪的宣泄是不能被打断的。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涂山月也沉默下去,一时间只有车轮在路面上滚过的声音和马蹄声,间或有一点昏迷中的玄灵不可分辨的梦话。

终于,涂山月又开了口。

“他把那块石头交了出去,我却听见缉妖司的那些人在密谋要杀了他,因为我是一只千年的狐妖,这功劳可以让许多人晋升,他要是活着他们就要向上面解释他脑袋后面的金针是怎么回事,那可以算作他们的失职,所以他最好是和狐妖同归于尽了,我看见他的义父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的声音也渐渐颤抖起来。

“我看见他的义父和颜悦色地说他做得很好,然后他喝了一杯酒,昏迷之后便被人拖走了。我不敢去看他们到了哪里,只能趁着还没嗅到血腥味的时候显出原形来一路把他们引走,还要确保把所有人都引了出来,因为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他都很危险——我说你们现在都看见了我,他就不必死了。”

涂山月低低笑了,那不像是个笑,更像是哀泣。

“他们说,他果然还念着旧情,死也是应该的。我说你们对自己那一根金针那样没有信心吗你们不知道狐妖精擅幻术吗我要他们对着自己信奉的神明起誓不对他动手,我就不离开这一地,让他们杀,甚至可以让他们的功绩更伟大一点,我会认下所有这城里的悬案,他们可以把一切的恶都推脱在我的身上,我可以活着同他们去幽州城,但他们终其一生不能对萧郎下手,最后他们同意了,而后倾巢而出来杀我反被我杀了,这也只能怨他们贪心。”

梁兴扬默默无话。

他没想到涂山月会是这样的决绝,千年的修行之中也许涂山月从不知道什么叫情,所以她愿意为了这爱情飞蛾扑火,当然也不只是为了燃尽自己,狐族终究还是带着一点狡猾,涂山月保住了萧寒衣也报了仇,可那依旧是个很悲哀的故事。

他更震惊与这个故事的内核。

梁兴扬之前也晓得人族向往权力与财富,人的一生太短暂,短暂到看不透这些东西,其实那也没有什么,活着总是要有追求的,让短短几十年光景的生命去追求一些终其一生也可能实现不了的东西,对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都很难。

但他没有想到那真的能催生出如此纯粹的恶意。